看着床上躺着的林瑰,额头上的汗渍还未完全褪去,唇角上因方才咬噬而留下的齿痕依旧清晰,依稀间还能看见破烂的伤口。
大夫将手从林瑰腕上撤了回来,扭头问起一旁站着的陈澈:“病人今日是否受过何刺激?”
陈澈闻言怔愣,一时间不解大夫所说的“刺激”是何意,大夫见陈澈面露疑惑,于是解释道:“病人脉象紊乱,且有急火攻心之势,看着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不会啊,我们今日一直都在一起,她并没有异样。”站在大夫身后的季裴然说道,方才林瑰不知为何像是受惊一般将陈澈推开,紧接着便昏了过去。
认识这么久以来,林瑰的身子一向康健,今日之举将季裴然吓到不轻,可思来想去也不觉今日有何不同。
“那倒是奇了...”大夫闻言也颇为疑惑:“照理说寻常人不会突然间失控啊。”
“可有药能医?”看着双眼紧闭的林瑰平静地躺在床上,陈澈的声音有些暗哑。
“老夫给这位姑娘开些凝神地汤药,先让其脉象安稳,想来也能尽快苏醒。”
“多谢大夫。”
将药取回,陈澈抱着林瑰回了胭脂铺,小心地把人抱到床上,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好,陈澈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季裴然见状也未再出声打扰,默默退出屋后伸手将门关上。
期间季裴然进来送过一次药,陈澈扶着林瑰起身,用汤匙将药喂进其口中,而后再扶着人缓缓躺下。反倒是站在一旁的季裴然无事可做。
替林瑰掖好被角,陈澈起身来到季裴然身旁,“季掌柜,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前厅坐下,陈澈也未再迂回,径直问道:“季掌柜可知林瑰是因何事失忆的?”
季裴然没想到陈澈会问起此事,不过见林瑰应是已同其说过失忆之事,索性也未多隐瞒:“我与她认识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记得往事了,我只知道似乎是因从山上坠落所致。”
“坠崖?”
“没错。”季裴然颔首:“她说自己不慎从山上坠落,幸得一对夫妇相救方才保全性命,只是醒来后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说起此事,季裴然忍不住叹了口气:“林瑰一向嘴硬,从不肯承认自己被失忆之事所扰,可我曾多次看见她半夜难以入睡,一个人坐在院中发呆。不过想来也是,有谁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是一片空白,对亲人,朋友,甚至自己,皆一无所知。只是她不肯说,我也就不过问。”
这已然是季裴然与林瑰之间一种无声的默契。
初遇之时,两人皆伤痕累累,虽一个伤及身体,一个伤及内里,可切肤之痛只要施加人身便没有谁更轻松一说,故而两人只能独自承受。可也正因如此,她们从不主动提及对方往事,更不会试图开解,只在对方难以支撑时递一只手来,令其不致摔落尘沙而无法起身。
是以若唤作旁人,季裴然绝不会多嘴。可这些时日看着陈澈与林瑰之间的相处,二人脸上的神情她再是熟悉不过,当年的她与江淮,便是如此。
江淮身故,季裴然都能依靠着对其的思念与对江琪的责任活到今日,而如今的陈澈就陪在林瑰身边,林瑰也许会因此更加坚定。
如此想着,季裴然看向一旁地陈澈,眼中多了些信任,“方才我在屋中见你将林瑰照顾的很仔细,甚至比我还细致,我就知道你是将她放在心上了的。林瑰一向不多与男子亲近,可当她答应江琪去书院照顾你时,我就知道她待你不同。陈澈,我能放心将林瑰交给你照顾吗?”
“季掌柜。”沉默地听季裴然说完,陈澈声音有些沙哑:“眼下我正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此事若成了,不过是洗脱罪名,当一个普通百姓,可若做不成,则会丧命。照理说我是没有资格向你承诺的。”
听见陈澈的一番话后,季裴然心中那一丝好感瞬间全消,下一瞬便想质问既是如此又为何招惹林瑰,可话到嘴边时却看见陈澈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眼眶微微泛红:
“可林瑰是支撑我未来还能继续成为陈澈地理由,我不能放开她。也许我无法护她百岁,目睹她走完一生,可我能保证的是,我会护她,直至我的尽头。”
......
转眼暮色将至,陈澈就这样坐在林瑰床边的那把木椅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不知过了多久,林瑰眼眶微动,下一瞬缓缓张开,任由眼前的光亮流入双眸。等逐渐适应后转头,只见陈澈定定地看着自己,薄唇轻抿,不发一语。
“...陈澈。”话刚出口,只觉得嗓中似吞了块石头般发沉,“我想喝水。”
陈澈闻言转身将一旁地杯盏拿起,指尖轻触着杯壁,而后扶林瑰坐起,茶杯递向其口边,林瑰本想自己接过杯盏,可陈澈手上力道未松,于是只好就着其手上的动作将水饮下。
刚入口中,林瑰不由一怔,水竟是温热的,喝完后缓缓将手松开,只听陈澈问道:“还要吗?”
“...不要了。”
陈澈将杯盏搁在一旁,而后便要扶林瑰躺下,“我想坐一会儿。”林瑰见状连忙阻拦:“总躺着会腰疼。”
悬在空中的手臂一僵,陈澈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回到了一旁的椅子边坐下,屋中再次静默下来。
方才林瑰初醒,意识尚且涣散,因而并未察觉陈澈的异样,可眼下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是不是我晕倒吓着你了?”
陈澈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开口道:“嗯,吓到我了。”
林瑰闻言松了口气,苍白的唇泛起一抹笑意:“可能是近来没休息好,抱歉啊,让你担心了。”
陈澈盯着林瑰泛白的唇,素净地面旁尚未恢复血色,脑中想起其今日在城外时失控的模样以及大夫那句“病人是否受过什么刺激”,心中顿时沉了下来,牵连着目光也变得晦暗不明。
林瑰见陈澈的眼神透着难言,似乎有责备之意。病中之人内心总格外脆弱,只一道目光便将林瑰心中那股委屈牵扯了出来,扬起的唇角难以支撑地落了下来,显得人更加憔悴。
陈澈不知林瑰心中的自己毫无情理,在看见其目光黯淡下来后心中一慌,“是哪里不舒服吗?”
“......”
见林瑰倔强地不肯应声,心中不由着急:“说话啊。”
“又不是我愿意昏倒的,你怪我做什么...”
细听之下声音有些沉闷,陈澈要上前将人揽住,可想起其上午那句“别碰我”时不免退缩,原本温和地脸上带着几分焦急:“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担心。”
像是担心林瑰不肯相信,陈澈目光诚恳地继续解释:“大夫说你是受到刺激导致昏倒,又不知你何时能醒来,我很担心。”
林瑰本也不是真的生气,在听陈澈解释时已平静下来,只是见其一直坐在椅上不动,伸手拍了拍床沿,说道:“那你坐过来。”
陈澈闻言一怔,不过见林瑰面上并没有勉强之意,于是起身坐了过去,而林瑰在陈澈坐下后伸手扯过其胳膊,放在自己脸上后开口:“你看,我已经没事了。”
顺着林瑰的双手触碰其面庞,温热地触感霎时间自掌心传至周身,陈澈就这样捧着对面之人,谨慎又笨重的模样将林瑰逗笑,而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事了就好。”
“对了,大夫说我受了刺激?”想起陈澈的话,林瑰开口问道。
对于林瑰失忆这件事,今日之前陈澈并没有执念,无论其过往如何,他在意的是如今的林瑰。可只要想起其早前痛苦地神情与推开自己的动作,陈澈有些后怕。
他不知林瑰的过往,不知其究竟遭遇过何事,那若有一日林瑰不止是推开自己,而是彻底离开呢,他要怎么办。
“嗯。”思虑再三,陈澈还是决定要与林瑰好好谈谈。“今晨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听陈澈如此问,林瑰有些疑惑,却还是如实说道:“记得啊,当时我们在城外等的太久,我便觉得有些头痛,接着就昏倒了。”
陈澈闻言眸中一暗,“那你可记得你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我说什么了吗?”
“你将我推开,说‘别碰我’。”
林瑰原本轻松的神色突然一滞,见陈澈凝重的看向自己,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发闷,可那些话自己丝毫不记得了。
陈澈见林瑰面色愈发苍白,暗骂自己太过着急,于是连忙将人揽住:“无妨,此事晚些再说,你先休息吧。”
说着便要扶林瑰躺下,然而林瑰却伸手将其拦下,而后看着陈澈说道:“我不记得我说过这句话,但我今日脑中的确出现了一些先前不曾有的画面。”
“什么画面?”
林瑰将今晨在山上看见那支水波纹的荷包以及与季裴然的交谈告诉了陈澈,说这话时,林瑰只觉手脚愈发冰凉,牵连着周身竟止不住轻颤起来:
“陈澈,你说我会不会认识江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