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生的事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陈澈后来去观音寺中取了些石生的衣物,在观音山上为其建了座衣冠冢,不偏不倚,恰好在江淮旁边。
是日,陈澈一行往观音山而去。待行至半山腰处那片空地之上,看着面前的两座墓碑,陈澈弯腰将手中的糖画放在其中一座之前,只见碑上面没有多余赘述,仅“石生之墓”四个字安静地坐落。
江琪得知石生故去后难以置信,红着眼眶影蜷缩在季裴然怀中,虽竭力隐忍着不肯哭出声来,可不时地抽泣声更加令人心酸。望着那团背影,林瑰视线逐渐模糊。
“石生,你旁边的那个人是我爹爹,他会保护你的。”
江琪跟随着陈澈的动作蹲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一枚荷包,小手轻抚着上面的水波纹,低声嘟囔着:“这是我央求娘亲绣的,你可得将它收好了,娘亲说这花纹只有她会绣,爹爹看见定能认出你。”
说完将荷包放在墓碑之前,而后又起身跑到江淮那边,虚掩着嘴不知在说些什么,林瑰见状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可遮掩的,定是在告诉江淮要照顾好石生。
随即将目光收回,视线不经意落在了那枚荷包之上,林瑰目光一怔,心中涌出一阵熟悉之感,然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怔愣间胳膊突然被人碰了下,林瑰猛地回神,只见季裴然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你发什么呆啊...”季裴然有些古怪地看着林瑰,伸手将食盒递了过去,说道:“喏,这里面是给石生准备的点心。”
林瑰接过食盒,将里面的点心取出后,缓缓放在了碑前,柔声道:“上回见你似乎爱吃这点心,今日便准备了些拿来,你...多吃些。”说话间有些哽咽,林瑰顿了片刻,“石生,抱歉啊。”
陈澈在一旁听着,当听见那句“抱歉”时一僵,双手不由紧攥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一行无话,直至来到城门外不远,突然听到一阵哄乱地争吵声,抬眼望去,只见不少百姓不知为何被官兵拦了下来,口中抱怨着:
“大人,这究竟还要等多久啊?眼下这么热地天气,大伙儿真的有些站不住了...”
“是啊大人...家父身患重病,眼下确实难以坚持,还望您能通融通融,让小人先将父亲送进城中可好?”
说话的是位中年男子,只见其一手搀扶着父亲,面容焦急地看向府兵,额上的汗渍沿脸颊滑落进领口,细看之下衣衫已湿了大片。而人群中的众人这时也怨声载道,只是到底不敢将怨言归诸于州府,只能假借外物来唤起官兵的些许同情。
然而官兵也不过是奉命行事,面对眼前之景,心中那丝微不足道的同情在捏紧手中的那只棍棒,将百姓推至距离道路更远的位置时,消耗的不剩一毫。
“肃静!知府大人有令,今日城门戒严,你们且再等等,待应天府的二位大人进城后便可放行。”
“那二位大人何时才能抵达?”
“是啊,总得让我们心里有个数吧,也不知还要等多久呢。”
“贵人之事其实尔等能非议?”一位府兵严肃地看向百姓,斥声道:“你们且安分些,若是谁冲撞了二位大人,刘知府知晓后定会治他的罪!”
有时候强硬地呵斥似乎比委婉地规劝更为有效,众人在听说可能会被治罪后,纷纷安静了下来,即便心中仍有不满,却也不敢继续宣之于口,只默默站在原地,接受着烈日炙烤。
陈澈在不远处站着,神色不明地看向人群众人,陆方一这时也走了过来,顺着陈澈的目光望去,“竟然来的这么早?”
“也不早了。”陈澈目光一暗,而后缓缓开口:“再有一月就要乡试了。”
陈澈要参加今年乡试之事陆方一自然知道,初闻时他十分震惊,在读书人心中,科举不仅是他们半生苦读的念头,亦是他们认知这个世道地手段,科举纯洁不可亵渎,这已是全天下儒生默守行世的规则,而他们如何对待这个规则近乎等同于他们如何对待这个国家。
是以陆方一从未想过陈澈的计划里会利用他视为神明的科举。
可说出此事的陈澈却十分平静,平静到陆方一甚至忘记他曾是万千儒生之一,平静到陈澈自己似乎也已忘记。陆方一只记得陈澈说了一句:
“我本意是要以书中之理行世,而非被其所困后止步。”
“听闻圣上还派了江苏巡抚坐镇,便是要确保此次乡试公正严明。”
陈澈听陆方一如此说后没什么表情,只低声道:“但愿吧。”
自方才从山上下来,季裴然便察觉林瑰有些不对劲,沉默无言不说,还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于是牵着江琪坐在一旁的梧桐树下休息,自己则行至林瑰身侧,“你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地模样。”
林瑰原本在回忆自己何时见过水波纹样,却在听见季裴然的话后猛地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林瑰思索片刻,问道:
“裴然,我方才见江琪拿着的荷包上绣着水波纹,可之前怎么从未见你绣过此纹样?”
季裴然闻言一顿,接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口,伸手在其上摩挲了下,而后说道:“我曾将一只绣着水波纹的方帕上送给过江淮,谁知他见后爱不释手,还要我给他衣物上也绣此纹样,于是我便将水波纹绣在了他每一只袖口上。后来他死了,我也就再未绣过这纹样,此次若非为了石生,我不会再碰这图样。”
“这纹样可还有旁人知道?”
季裴然奇怪林瑰为何会如此上心这纹样,不过还是摇头道:“没有,因是绣给江淮的,图纹与绣工皆是我亲自上手,更何况江淮也从未将此纹样露于人前,故应该并未有人知晓。”
话落,林瑰心中一紧。
并未有旁人知晓吗?
见林瑰面色有些难看,季裴然神色担心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远处的陈澈这时也听见了声音,转身看向身后,只见季裴然有些焦急地搀扶着林瑰,后者正失神地站在原地,陈澈眼中一暗,连忙来到林瑰身旁,伸手将人揽住,“是不是染了暑气?”
林瑰靠在陈澈怀中缓了片刻方才意识清明,见众人担心地看着自己,连忙笑着道:“没什么,可能有些累了。”
陈澈盯着林瑰看了片刻,见其面色愈发苍白,于是提议道:“不若去观音寺等吧,城门还不知何时能放行。”
“不了。”林瑰闻言摇了摇头,自上次在观音寺与净怜净岸两位大师起冲突后,林瑰心中一直无法释怀二人行为,故而陈澈去取石生衣物时她也未陪同。
陈澈得知此事后倒不像林瑰那般不忿,他大致能猜到净岸此举之因,想来其应该早已知晓石生身世特殊,息事宁人是保护寺庙与众人的最好办法,故而陈澈曾规劝林瑰不要怨恨净岸,他会亲自为石生报仇。
看出林瑰依旧心有芥蒂,陈澈也不强求,将其散落下来的发丝绾在而后,低声道:“那你坐在这里休息片刻,待城门放行后....”
然而话音未落却听见城门处传来一阵声响:“来了来了......”
陈澈抬头望去,果然见不远处驶来两辆马车,前方数十人开路,一行人向城门处而来。林瑰听见响动后也顺势望去,而后就着陈澈的胳膊站了起来,“走吧,看来是能入城了。”
缓缓靠近人群,两辆马车这时也驶到了城门之外,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风,突掀起了马车的帷帘,而后露出了车内人的面容。
陈澈目光紧紧盯着两辆马车,只是帷帐落下地极快,匆匆一眼除了看出两人年轻外,并不能分辨是否面熟,看着两辆马车相继驶入城内,府兵喊着禁令解除,百姓欢呼着进城,陈澈揽着林瑰欲往城门而去。
只是双脚还未踏出,却察觉怀中之人似乎有些颤抖,陈澈低头看去,只见林瑰一张脸白的吓人,像是被摄去魂魄一般,双目无神地看向前方,周身止不住轻颤。
“林瑰...林瑰...”
陈澈目光一凛,轻晃着林瑰身体,想要令其回神。然而下一瞬双手却被林瑰突然拂去,接着只见其眉头紧皱地按向额头两侧,牙齿紧咬着下唇缓解脑中疼意。唇间顿时一片猩红,有淡淡血迹眼唇角渗出,陈澈见状一慌,连忙蹲下身子将人抱住,因担心林瑰受伤,于是伸手捏住其脸颊两侧,试图令其张嘴。
谁知右手刚捏住人,却被林瑰猛地推开,口中大喊道:
“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