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被借走第三天,何云台仍没接到秦川的电话,他开始翻阅早就收藏的几个设计培训班章程,只等三天一过就报名。
秦川正身在病房里,一边输液,一边指挥小五准备一些设备和药物,送给救助站。收治那只猫头鹰的救助站是民间组织,条件简陋,很需要专业技术支撑。
把猫头鹰送去救助站当天,秦川跟一伙盗猎者发生冲突,被打得头破血流,但成功地解救了十来只珍稀鸟类,其中有两只猎隼情况很不好,应该是石油产品中毒,需要用清洁剂去除它们身上的油污,再进行支持性治疗,他给远在英国的好友时来打了个求助电话。
时来拖着一只旅行箱,风尘仆仆进来:“阿川!”
少年时就相识的时来永远是最亲厚的妹妹,秦川绽开笑脸。
时来一看到秦川头缠绷带,脸色都变了:“自己伤得这么重怎么也不说?”
秦川说是皮肉伤,时来问:“做了脑电图吗,医生怎么说?”
秦川轻描淡写说就是失血导致头晕,静养两天就好,着急道:“清洁剂呢?”
被人打成这样,却只记着鸟的伤,时来又气又笑:“放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浓度10%对吧?”
旅行箱拉开,时来给秦川看她带回的一箱物品,她一接到秦川的电话,就赶去北约克郡的国际猛禽中心,除了清洁剂,还带回这些留置针和营养食品,专家说对严重虚弱的鸟类大有裨益,她让秦川把救助站地址发到她手机上,她马上送过去。
秦川让时来去找小五:“晚上他请你吃饭。”
时来谢绝了:“下次吧,等我跟小五交接了,回总部看看你姑父就走。”
时来来去匆匆,秦川由衷道:“来来,谢谢。”
时来笑着走了:“谢什么谢,我跑一趟是最快的。你这行很危险,要多注意。”
跟小五交接后,时来去永好大厦看望秦川的姑父,永好集团的总裁顾长清。
时父和顾长清青年相识,是最要好的朋友,一起研发产品、拿专利,时父病逝时,时来才14岁,顾长清资助她和母亲的生活,等她在国内读完高中,送去英国留学。
按时来少女时的梦想,她想继承父亲的事业,但被顾长清栽培以来,她看得分明,秦川爷爷退居二线后,顾长清虽然坐上了总裁之位,却不能完全得到信任,集团老臣们仍能掣肘他。
于是时来选择读财务,对于具有一定规模的集团而言,财务是能引领经营的,她想辅佐恩人。
落地窗前,顾长清坐在皮椅上,背对着大门。时来站在门边微笑注视着他,直到他讲完电话,转过办公椅。
时来忽然回来,顾长清很意外,起身相迎。
时来把空掉的旅行箱放在门口,走进来:“顾总。”
顾长清笑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小五说过,他和秦川是为了绿湖可能出现的冠麻鸭临时回云州的,秦川还没回过家,时来迟疑了一下:“有点私事。”
顾长清笑了:“交男朋友了?”
时来低头一笑,大学里,有个华裔男生在追求她,她对对方有好感,但还想再相处看看,就没承认。
顾长清心里有数了,欣慰地打量着她,问她想吃点什么,时来说吃工作餐就行,夜里她就得飞回英国。
顾长清诧异:“这么赶?”
时来说:“艾伦教授后天有个讲座。”
顾长清把晚上的应酬都推了,在城中口碑最好的粤菜馆逸庭轩请时来吃饭,他自然不可能对时来诉苦,但他的处境,时来自有了解的渠道。
饭后喝茶闲谈,时来时不时走神。顾长清和妻子离婚后,没有再婚,膝下无人,撑起这么大一个集团,很艰难吧,他比上次见面疲惫多了,才46岁,鬓边就有了不少白发。
秦爷爷是永好品牌创始人,他很希望惟一的孙儿秦川继承家业,平素对他从事鸟类保护多有不满,如今秦川终于回了云州,恐怕瞒不过爷爷。
时来揣度秦爷爷会想方设法让秦川参与集团事务,直至独掌大业,而为他撑了十几年江山的前女婿顾长清,会惨然下野吗?
永好集团发展壮大,离不开顾长清的苦心经营,并且他毕生的心血也都在这里。时来暗自作出决定,她得尽快回国发展,风雨欲来时,她只想和慈父一样的人站在一起。
楠湾镇野生鸟类救护站地处偏远,只有几间很简陋的房子,砖木结构,墙上贴着各种奖状和救助过的珍贵鸟类。
秦川为几只白鹇做完治疗,被田站长送出门外,他不忘再叮嘱几句:“你们这一带在候鸟迁徙路线上,非常重要。我已经和北京猛禽救助中心取得联系,他们会安排人员跟你们对接,提供培训和交流。”
田站长很感激,救护站刚成立一年多,人手和经验都不足,急需专家指导工作,秦川帮了他大忙。
小五背着一只巨大背包走来:“这里面是辅料和绷带,这两天我会再送些消毒剂和镇痛药过来。”
田站长又是一连串感谢,秦川问:“你还是没找到赵子轩吗?”
小五嘁道:“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撂倒了,他怎么可能帮忙?再说他舅舅的权限没那么大,我们还是继续磕那个王总吧,线人刚才给我提供了他的行程,我们去堵他,工具我都备上了。”
秦川拧起眉:“鸮形目鸟类受国家保护,子轩那天的行为是在违法。”
小五嗤笑:“有些人一向把挑战权威当成乐趣,走吧。”
三轮车停在小屋外,那天把猫头鹰送来,就放在这里,秦川想起何云台:“我今天该去还车。”
小五拽着他就走:“忙完再说!”
秦川问:“去哪里?”
小五拍拍刚才开来的摩托车,神秘一笑:“挑战权威!”
绿湖畔绿树成荫,桂花香浓郁,午后的林荫道人迹罕至。
一辆商务车匀速而行,斜刺里突然杀出一辆摩托车,陡然出现在商务车前方。
商务车被迫紧急刹车,轮胎擦地,尖锐地一响。司机看向后座的男人:“王总,您没事吧?”
男人的额头撞到前排座椅,面色不悦,司机摇下车窗,冲摩托车骑手恶形恶状吼道:“找死啊?!”
秦川摘下头盔看过来,他伤势未愈,额头还贴着一大块白纱绷,司机认出他,很恼火:“又是你们!刘经理说过,一定会再研究研究!你们还想怎么样?
小五从后座跳下,从背包抽出一沓资料,敲敲后座车窗,车内王总没反应。
司机急躁地拉开车门,跳了下来,想抓过小五的衣领,被小五避开。
司机怒问:“你想干什么?”
小五无辜地摊手:“想拜访王总。”
秦川拉开后座门,王总被迫和他正面杠上。
秦川背靠车门抵住,拿过小五手上的资料,对王总扬了扬:“王总,我们对绿湖数次测量,结论如下:其地质较为松软,属危险地形,存在极大安全的隐患,不适合填湖兴建居民住宅小区。”
硕大的黑色字体标题《沼泽地建房危害详述》令人生厌,王总打起了官腔:“这个嘛,我理解你们国际鸟盟对濒危鸟类的重视,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能够证明,你们勘测的那个什么鸟类,的确在绿湖出没过。不过你们放心,填湖建房这件事啊,我们一定会仔细考虑,啊?”
王总说话时,小五电话响起,他接起,同事的语气急促:“湖心湿地发现天网12处!5只天鹅挂网,3只重伤!”
小五脸色一变:“我们马上来。”
“我会再来找你们。”秦川把资料往王总怀里一塞,走向摩托.
小五跟上,秦川跨上摩托车,小五跳上后座,风驰电掣呼啸离去。
车内,王总不屑地把一沓A4资料扔出窗,纸张如天女散花,在风中纷飞。
中午时分,秦川被爷爷突发脑溢血的电话骗回了家。
他蹲在爷爷的轮椅前,确认爷爷无事才松口气,下一秒,棒球帽被爷爷抬手摘掉,额头的伤暴露了。
爷爷又生气又心疼,连连发问,秦川轻描淡写,爷爷吹胡子瞪眼睛。
阿豹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小赵总说,阿川回国好几天了,一直到处跑,想保住绿湖,方便他们勘测到那个灭绝鸟类。”
爷爷抓起拐杖,重重顿地:“回国了还不回家,你大禹治水啊?!”
骂归骂,当爷爷的到底是心疼孙儿,惦记着他说想吃老字号的桂花糖芋艿,让阿豹开车出发,这东西现做的才好吃。
席间,秦川又把爷爷惹怒了,爷爷对他的行业一知半解,先前只当他是异类,这次见着他额头的伤,才直面了这行的危险性,说什么都让他退出。
秦川执意说:“我真的不懂经商,也没兴趣。”
国际鸟盟顶着“国际”的名头,连辆车都不配,今天骑一辆破摩托就回来了,爷爷气得不想说话。
秦川16岁去英国读书,爷爷先是担心他学坏,后来担心他把钱都花在鸟身上,每个月只给点生活费,居然也没把他逼回国,还口口声声无意经商。
一回国就被人打得半死,还顶着伤口东跑西颠,下次是真要把人气出脑溢血吗?
吃完晚餐出来,已是晚上九点多。爷爷沉着脸坐在后座,前排的秦川从兜里摸出何云台那张小卡片,扫一眼电话号码,拨打出去,那边却传来关机的语音提示。
小卡片上最醒目的是店名“独角兽家纺店”几个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是具体地址,秦川跟阿豹说:“路边停一下。”
车厢里气氛压抑,阿豹谨慎地从后视镜看看秦爷爷,对秦川低声说:“别跑了。你最近的任务是讨好卖乖,天大的事明天再说,别真把你爷爷气出毛病了。”
秦川再次拨打手机号,仍是关机提示,他坐立不安:“我得先去一个地方。”
爷爷气哼哼道:“你想跑就跑吧,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家了!反正你已经习惯了四海为家。”
秦川想分辩,阿豹用眼神制止他别顶嘴,秦川放下手机。阿豹是退伍兵出身,跟了爷爷快二十年,深得爷爷信任,还是看着秦川长大的,他发话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