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一条闹中取静的巷子里,陆修容满意的看着眼前的房子,冲卖房的伢人道:“就这处吧。”
到金州已经三日了,这几天她一直在看房子。
也算是那一遭黑店经历的启发,她也想开这样一个小酒馆,前院卖酒,隔开的后院就来住人。
鲜少有人知道她也有酿酒的手艺,之前备嫁,她为了讨好苏时鹤几乎学了所有想象中他喜欢的东西,如今虽没让他尝过,却给她提供了谋生的手段。
也算是冥冥之中的造化。
眼前的小院是典型的北方民居,古朴开阔,但门口的那一株巨大的树她很喜欢,价格和位置也合适。
将房契看了又看,陆修容才长吸一口气,把金币数了数交给伢人。
伢人再三道了喜,才出了门去。
将门一关,陆修容噙着笑将房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顾不上弄脏衣服就直接躺在院子里。
头顶上的天空深邃蔚蓝,广袤无垠。
她动了动手脚,不受控制的大笑起来。她终于有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房子了,再也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不受喜欢就被赶出去,她能在这里放肆的哭闹,能按照她的心意来装点修饰。
感受着心中充盈的满足,陆修容忽然听到有人敲门,骨碌一下翻身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拉开门一瞧,外面站着三个羊胡子老头。
“你,就是新搬来的?”为首那胡子最长的老头看她两眼,问道。
陆修容点头,一手抓着门边。
“这是此处的里长。”左边的另一个老头看上去和善些,主动介绍道,“我与另一位乃事此处乡老,鄙姓李,他姓刘。”
这才忙打开门迎他们进来,陆修容客气的笑笑,“里长,李乡老,刘乡老。”
往里扫了一眼,里长抬起他的山羊胡子,“我们就不进去了,你是一个人来这边住的吗?”
不解其意,陆修容抿住唇角,“是。”
“那你要快些找当地人嫁了。”里长沉着脸,吐出的话几乎要惊掉陆修容的下巴。
看她不理解,刘乡老忙解释道:“我大梁律法,地方以里按户纳税,你如今既搬到了此处,就要入户籍,故而需早些找当地人成家,我们也好给你分地产。”
懵懵懂懂的理解了,其实此举算是他们出自好心,陆修容暗自蹙了蹙眉。“多谢里长与二位乡老,我不需要地产,只想一个人生活。”
“那怎么行!”里长看似是个脾气火爆的人,当即被触怒,“你以为不入户籍,便可躲避赋税了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陆修容赶忙解释,可望着这个看起来就古板的意思,又自知不能说自己不愿再嫁人。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李乡老身后忽的探出来一个脑袋。
“姑娘,你怎么在这?”
顶着个青布包成的发髻,手里抓着一摞子书,一看到她就压不住嘴角笑意。
不是周淳润还是谁?
三个老头闻声回头,一看到他,竟然都乐呵呵的客气打招呼,连里长也带了笑,“周先生回来了。”
瞧见陆修容的脸上还残留着焦急,目光在三个老人身上转了一圈,周淳润猜了个大概,笑着将他们三人拉到一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下一刻,那里长就抬头看她一眼,表情已缓和许多。“姑娘再想想吧,有了主意再来寻我们。”
说罢便再次笑呵呵和周淳润打了招呼离开。
门口的大树上还挂着没落下的枯树叶,风一吹簌簌作响,陆修容隔着门与周淳润对视,心情一瞬间复杂。
那日两人同路到了金州,她便头也不回的和他道别离去,她的本意是再也不想看到他的。
“在下便是在此处教书。”看出她困惑自己为何出现,周淳润忙解释,指着她隔壁的房子,“那是我的住处。”
陆修容抽动了两下嘴角,后悔万分买房的钱交的那么痛快。
怕她不相信,周淳润连忙拿出钥匙打开了隔壁的房门,进去片刻,再出来时手里便捏着一个茶包。“在下身无长物,有些茶,便送给姑娘做贺礼。”
没有伸手打笑脸人的道理,陆修容微叹一口气,侧身请他进来。
在院中的石桌椅上坐下,陆修容将滚开的热水拿过来,他就自然而然的去泡茶。
“此处的里长虽然严肃,但本性很好,对乡里乡亲的人都极为爱护。”
低头绕着自己的手指,陆修容声音发闷,“他再好,也不能让我即刻去找个本地人嫁了。”
陆修容不得不承认,她鲜少有独自生活的常识,纳税也好,入户籍也罢,都是她此前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泡开的茶香氤氲在四周,周淳润给她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咳嗽两声。
“在下有一个办法。”
“姑娘觉得,在下怎么样?”
绕动的手指突然停下,陆修容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一直想问,周先生为何要求娶我?”
她的声音里交织着困惑和不解,周淳润声音放轻,“因为在下想对你好。”
“对我好?”陆修容笑出声,眼中逐渐浮现凉意,“周先生是可怜我吗?”
眼睛一眨,周淳润察觉出她此刻心绪浮动的不善,一手捏紧了杯盏。
“因为几次三番的救了我,便当作是我的救世主了?”陆修容眼前不受控制的浮现着苏时鹤的脸。
那时他也是这样,见她几次面张口闭口都要她嫁他,婚姻一事就像及了无足轻重的笑话。可不可说也的是女子,他却能再次堂而皇之的去娶另一位心上人。
握拳站起来,陆修容声音发颤,“还是你觉得,我因为有了一段失败的婚事,就必须再嫁一个更好的人,必须靠另一个男人的爱来证明,我没错我很好吗?”
倏然也站起来与她对视,周淳润拧了拧眉,猛地拱手与她行礼。
双臂舒展,挺拔的腰深深弯下。
一时愕然,理智回归,陆修容眨去朦胧的泪意。
“在下从未这般轻视过姑娘,但在下也该与姑娘道歉。”周淳润抬头,眼眸中尽是真诚,“是姑娘点醒了我,我想对姑娘好,也只是我自己的事,不该强求姑娘。”
微张着嘴,陆修容没想到他会这般说,惊讶后也有一些以恶意揣度人的惭愧。
复站起身,周淳润笑意不减,“姑娘不用着急,大梁也可以女子立户,只是分得的土地与所纳的赋税都要折半,徭役要折换成银两,你可愿意?”
“当然!”陆修容霎时惊喜起来,往他走近半步,“我打算在此处卖酒,一定能赚足银两。只是女子立户,可有别的限制?”
诚然是有的,女子立户大多是针对夫婿已死而父亲尚在,需要有人做担保。她是外来人,其实没有单独立户的规定,但无妨。
他会处理好一切。
“没什么限制。”周淳润笑着,转而问道,“姑娘想要卖酒?”
心瞬间提在了嗓子眼里,陆修容声音发干,“不会又不行吧?”
周淳润失笑,偏头温和的看着她,“不会。前朝不准百姓贩卖盐铁酒,曾进行过一次争论,朝中不少官员认为该让利于民。我朝天子仁善,虽盐铁还由官府控制,酒却宽松了许多。况且姑娘卖的规模不会太大,去官府取来凭证就好。”
“姑娘对官府不熟,明日我下了学,可顺道为姑娘取来。”
他声声解释,站在那里便显得一切都尽在掌握,陆修容不由自主的安定下来,看向他的目光感激许多,又因为方才的恶语,更觉愧疚。
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只是姑娘。”看出她的局促,周淳润笑意更深,“你还未告诉我你的名字。”
视线偏移,就看到门口的那株大树,陆修容脱口而出。“你叫我绿榕就好。”
记忆中,那个翻墙爬到树上的少年永远惊艳,即便和苏时鹤已经断了姻缘,她也不可否认那是她记忆中最深刻的一笔,那是她人生的开始。
周淳润默默念了一声,带着笑走到院子门边,“好的,榕榕。”
双眸瞪大,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风中飘来他隐约的笑声,陆修容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叫了自己什么。
红着脸,陆修容看着门外空荡荡的场景,心底啐了一声。
好个蹬鼻子上脸的油滑书生!
拿起手边的茶仰头喝干,陆修容被烫的龇牙,唇齿却生香。想来她还就是这样的命,京中的好茶尝不出来,这乡野书生给的茶反倒觉得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