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陆修容咬紧了牙关往前冲,趁着门口的守卫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如同一尾鱼一般向前。
跑掉了包着头发的发巾,撞倒了一个正在叫卖的男人,又堪堪躲开一个吓哭的小孩。
陆修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往前跑,快跑。
她宁可跑死在路上,也绝对不能被抓回京城去。
她不要再见到苏时鹤了。
可是人的体能不是靠一口气就能决定的,双腿忍不住的发软,几乎要往地上倒去,陆修容嘴巴大张着呼吸,也觉得肺几乎要炸开。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身后已传来马蹄声。
陆修容望着没有尽头的官道,绝望得几乎要哭出来。
“给我手!”
没想到,从她身后极速驱马车过来的,竟然是周淳润。
他整个人几乎都探了出来,奋力向她伸直了手臂。
从未想过追上她来的原来是曙光,陆修容没有犹豫,一把握紧了他的手。
只是周淳润一介书生,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几乎是把她拖行了一阵,才终于把她拽到了车厢里面。
瘫坐一边,周淳润嘴巴大张着呼呼喘气,双手背在身后,剧烈的颤抖着。“对不住,夫人。”
陆修容的衣衫全脏了,她却顾不得的连连笑,“没事,多谢你!”
她终究还是逃出来了。
没想到他会救自己,陆修容喘匀了气息,定定的看着周淳润。
他看起来倒比自己还要疲惫许多。
吞咽一下口水,周淳润坐起来冲她伸手,“夫人,把手给我。”
陆修容有些不明所以的伸手。
手臂上那一道伤口,此刻已经蒙了一层血痂,下一刻就见周淳润低着头,为她擦拭伤处,另一只手里还捏着药膏。
可不知道为何,他的手一直在剧烈的颤动着。
伤处被刺激的有些痛,陆修容皱皱眉,转移注意力,“没想到你会救我,便不怕惹祸上身吗。”
“世事艰难,你一个女子怎么敌得过。”周淳润还低着头,极力的想要稳住手给她清理,却还是无力的颤抖着手腕。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眸色骤深,像是因为这双手不受控制而掀起浓浓的烦躁。
“我来吧,你休息。”陆修容接过他手中的帕子,以为他是因为刚才用力拉了自己,手才一直在抖。
周淳润便从善如流的坐回去,长长的袖子遮住手腕,那里有道极深极丑陋的伤疤。他垂着眼睫,无声的看她处理伤口,眼底的情绪慢慢被收敛下去。
他取来的药没想到效果还不错,有股淡淡的清香,在伤处一抹就觉得清凉无比。
惬意的舒了一口气,陆修容抬头看他笑笑,“算起来,这是不是你第三次救我?”
第一次是白云观的流民侵扰,第二次是地窖之中,第三次是现在。
被她的笑颜看着,周淳润像是羞涩的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莹白的耳后,都漫起红意。
仿若她说了什么,在调戏一个文弱书生。陆修容摸摸鼻尖,按下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
“若是夫人真心想谢我……”周淳润低眸,搓动了一下手指,“可否告诉在下夫人的名字?”
算不得过分的请求,陆修容却一滞。
她是该有个名字,不由那凉薄的父亲所取,不被京城的过往所纠缠的名字。
“苏夫人,快停车!”
没等陆修容想出什么,马车后面就再次传来喊叫声。
脸色一白,陆修容掀开车帘往后看去,王思竹骑着一匹快马,极速的接近他们。
因不想暴露她的身份,才一声声的唤着“苏夫人。”
陆修容咬紧后槽牙,放下车帘,“能不能再快点?”
下意识的捏起缰绳,手还轻颤着,周淳润试着拉了一下便蹙起眉。“我架不了车。”
“不会驾车吗?”陆修容由不住有些绝望,“我也不会。”
王思竹的喊声却已越来越近了。
“夫人,你能信得过我吗?”周淳润突然转头,眼神定定的看着她。
不懂他什么意思,陆修容心里一团乱麻,只凝视他深邃眼眸。
似乎晃出一丝笑意,他一把握紧她的手,十指交错。
这般的亲昵,让陆修容下意识的想逃离。
“信我。”
周淳润却用力握紧手,下一刻就倾身拔下她头上一根簪子,狠狠往马屁股上扎去。
“啊!”
马受了惊,嘶鸣一声,癫狂的往前冲去。马车中,响起女子惊恐的喊叫声。
追在后面的王思竹脸色一僵,“坏了。”
随后就拼命的催动马匹,冲左右高声吩咐,“快!一定要把夫人安好的救下来!”
马车在以极快的速度往前冲,这里多山地,路也并不平坦。
前面眼看是个弯道。
王思竹心急如焚,压低了身子狠狠抽动马鞭,却还是在转弯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马车失去重心,往一边侧翻过去。
“苏夫人!”王思竹大喊一身,到了马车边一下子跳下来。
可那马车已经翻滚着掉下山去,几乎看不到了踪迹,撞破的木板散了慢慢一山坡。
用力拍着大腿,王思竹心惶惶然,一把揪着一个人的领子凑过来,“快,你们立刻安排人和我一起下山搜救!”
“是……这山陡峭,万一……”
“闭嘴!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你敢多说一句,老子先让你没命。”松开手把他推远,王思竹又拉来另一个人,脸比锅底还黑,“你,即刻给京城传信,请庆王殿下前来。”
坡下的视线盲区内,长着一棵枝桠繁多的树,虽然已掉没了叶子,也能遮蔽身形。
陆修容腰被紧紧揽着,贴近另一具温热的身躯,她涨红了脸低头。
男子清冽如茶的气息就抵在她侧脸上,周淳润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用力的拉着树枝。
倘若陆修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痕。
明明手腕又疼了起来,周淳润低头看到她通红的耳尖,眼底深处却涌起丝丝笑意。心里熨贴的,像是在炎夏喝到了甘洌的泉水。
“听上去没人了。”陆修容挪了一下身子,小声道。
看来她还不愿意与自己亲近。周淳润眨眼,纯良万般的放开她,先自己小心爬上去。
见果真没人了,便朝她伸手。
陆修容却避开他递过来的手,小心的拉着树枝慢慢爬上去。
动动唇角,周淳润有些失落的收回手掌,轻声叹,“夫人是不是觉得我太没用了?”
又不会驾车,又没有高深的功夫和吓人的权势,只能抱着她躲避,落得一身的狼狈。
陆修容奇怪的看他一眼,“当然没有。”
开什么玩笑,只要能躲过追捕,她连更狼狈的遭遇都能面不改色的进。
得了肯定的回答,周淳润却像是枯萎许久遇到甘霖一般,整个人都如同树叶舒展开,扬起了眉头冲她笑。
没想过一句话还能有这般的魔力,陆修容也乐了,一面沿着官道往前走,一边心里思索,这边地之人果真纯善。
“夫人,你要往哪去,我们同路吗?”周淳润亦步亦趋的跟着,落后她半步,继续温声絮叨。
陆修容却倏然驻足,“我不是夫人了。”
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身份的束缚,再也不想要有人叫她夫人了。
“我已经和离了。”
周淳润似是被她一惊,半晌合不上嘴,眼睛一下一下的眨着,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抿唇一笑,陆修容也不在意他的惊愕,脚步轻快的很。
“姑娘。”惊讶之后,周淳润接受的却很快,他快步走上前,拉住陆修容的袖子。
陆修容不知所谓的扬眉看他。
周淳润像是在做某一个重大的决定,眉头皱了又展,犹豫过后又坚定的看她,慢慢低下身与她对视,“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救命恩人的请求,不管能不能办到,总得好好听着,陆修容侧耳。
“我能求娶你吗?”
像是给自己壮胆,周淳润说得铿锵有力,脸爆红一片。
耳朵嗡嗡了两声,陆修容僵硬的转头,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
他闪烁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红潮从脸上蔓延到脖子,眼神像是心虚又像是胆怯,湿润的水意都被她看的几乎要漫出来。
好像那胆大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哈。”陆修容扯着嘴角冷笑一声,抽回自己的手。
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姑,姑娘。”周淳润急急追上来,想拉她的手又不敢,只能继续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盯她。
陆修容气恼的加快步子,“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要求娶我?”
周淳润看出她生气,声音也磕磕巴巴,“可,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合着他方才在那倒豆子说身世,还存着这样的心思。
陆修容更气,猛地收脚。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一些零星的星子已经挂在了夜幕上,陆修容压低声音,阴测测看他,“你知道官府为何要抓我吗?”
眨眨眼,周淳润摇头。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却都难以压下去。
她在张牙舞爪的吓唬自己呢。
“因为我杀了人。”陆修容面无表情,吐出这句话。
周淳润脸色一僵,瞳孔因为惊讶而放大,缓缓直起弯下来的腰,眸色深沉。唇角用力抿着,似是在压抑什么,周身的气息逐渐敛起。
意料之中的反应,陆修容无趣转身,想着要快些赶路。
“那你一定,独自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
脚步一绊,他喟叹般的话语,却扎到了陆修容心脏里最柔软的地方。还没有反应过来,泪水就肆意蔓延。
酸楚的开关,被乍然打开。陆修容捂着嘴,无声无息的流着泪侧目。
他周身流淌着温柔的月华,轻轻和和笑着,柔软的手指点点她的眼尾。
“对不起。”
用力抹去泪水,陆修容不知道何时起也学会了用恶狠狠的语气掩盖自己,她偏过头。“跟你没关系,你道什么歉?”
月光潋滟,道路上只有他们两人,暗夜沉沉,沿路乡村里飘出的炊烟围绕着他们。
周淳润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背着手,仰头看着天空。
“对不起,因为太高兴就急着求娶,冒犯了姑娘。”
也对不起,没有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出现,把她一个人丢在了京城。
周淳润低头,嘴角笑意淡淡,伸出手慢慢摸了一下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