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有些深了起来,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儿,衣裳凌乱且满是血迹,满身的狼狈,双眸却明净清澈,眉眼间顾盼生姿,肌肤如凝脂雪白。
她双颊上还有些羞怯,显出了两抹晕红,年纪虽幼,也见其容色秀雅绝俗,杏脸上雪藕般的肌肤还沾了几滴血,像极了初春微绽的桃花芯上落下的一片花瓣。
陆懋观之,微勾起了嘴角,陆懋看着她片刻,“看来,小姑娘是想通了。”
这个骄傲的小姑娘,是他的了!
“嗯?”她呆呆地望着他。
他朝着吴锦婳招了招手,“过来。”
吴锦婳望着他,“嗯?”
他拿着止血纱布,张开手臂,“劳烦你帮忙。”
吴锦婳愣住了,然后轻“哦”的一声,忙走上前去,接过陆懋手中的纱布,看着眼前赤露的胸膛,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羞涩,原来男子**的胸脯是这样的,与女子的那般不同呢!
她偷偷抬眼望了望陆懋,见他侧脸望着车窗,忙又微敛眸眼,微微再靠近了些,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帮他包扎腹部的狰狞的刀伤,这般深的伤口,他却像是无事人一般,还与自己闲谈,他不痛吗?
吴锦婳又偷偷望了望他,这个人,她是真的喜欢的,在他为自己不顾自己生死的那一刻,当那把刀劈向他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真的非常非常的在意他。
陆懋似有所感,也微微低下头看她,两人对视,吴锦婳猛地把眼神撇开,不敢再看他。
陆懋看见吴锦婳羞涩的反应,笑了笑,却仍低垂着头看她,不肯放过。
太过靠近,靠近到仿佛下一秒他的唇便能触到她的头发,此时此刻的她,感觉自己是被囚禁在唇齿中这稀薄的呼吸里,窒息之感充斥着胸腔。
陆懋勾着唇角,不经意间轻嗅到她发间海棠花的香气,又侧着头看了看这个似窝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小姑娘似乎并不会包扎伤口,有些手忙脚乱,甚至碰到他的伤口,疼痛感传来,只是他觉着如此其实也甚好,至少让人清醒。
此时马车外估计已经处理完毕所有的事项,只听见严松走近马车,在外面请示陆懋,是否此刻归府。
吴锦婳听见严松的声音,忙要退后一步,手上却还拽着纱布不知道该怎么办,陆懋望了她一眼,接过纱布打了个结扣,“嗯”的一声,“归府。”
严松应诺后起身上马,高呼一声启程回府。
马车猛得动了起来,一个颠簸,吴锦婳本就没站稳的身子,一个不妨,踉跄着倒进了坐着的陆懋的怀里,两人离得实在太近了,往常竟没有察觉,此刻吴锦婳才明白,这个男人如此的高峻伟岸,如松似山一般,完全覆盖了自己的身躯。
估计这下是撞得狠了,陆懋痛的“嗯”了一声。
吴锦婳“啊”的一下连滚带爬地挣脱着起来,“对不起,我没有站稳。”
陆懋双臂环住她,扶稳她的身子,待她坐好后才放开了手臂,“无妨。”
这般举止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确实太亲密了些,陆懋见她羞得通红的小脸颊,仍强作出镇定的模样,甚是可爱,陆懋又微勾了勾唇角。
吴锦婳看着陆懋的眼睛,那是一种能把人心看透了的深沉,是一种她恐惧极深的东西被放到她的眼前时,产生的极度震撼的退缩。
陆懋看着这个小女子仰着头望着自己,她那知礼世故的眼神里藏着的干净越发清澈,那眉眼间的傲气以及湿漉漉的眼睛,又带着些许娇态,显现出几分海棠醉日般的妖娆妩媚。
一瞬间,这样的矛盾中夹带着的融洽,不由得却更引人心动生幡。
他的心坠入万丈红尘中。
他轻轻地低下头,慢慢地靠近,“小丫头,别用这种眼神望着男人。”
“……嗯?”吴锦婳慢了半拍,明白了过来,她的眼帘半掩着,耳根渐渐红透,有些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他却轻不可触般拂过她那温热滚汤的耳朵,“会让人想对你做坏事。”
吴锦婳身子轻轻一颤,她紧紧握住自己颤抖的双手,紧张地无法呼吸,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该如何是好?
陆懋叹了叹,有些珍重不敢怠慢,他唇边微勾,轻轻地放开她,“所以,乖乖在我身边坐好。”
吴锦婳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慢慢平复着心绪,她侧着脸,不再看他,望着被晚风吹起窗上飞舞的浅绿色帘子,却想起今日把她召唤过去的当今皇上李自深。
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吴家姑娘,朕如今警告你,既然柏珩想要保住你,那你乖乖地呆在他身边,不要再肆意妄为,搞出多余的事情来!”
她不喜欢“乖乖的”这三个字,仿佛他们高高在上俯视着她,仿佛她不过是他们的所有物一般,宠物一般的玩意儿。
她知道,自己太过于偏激,总是容易把他们的话,过度解读。
可是她又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般过度解读他人的话呢?错在她吗?还是他们真的觉得“宠爱”两个字是能表达爱意的?
今日真的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王直把她带到了皇上李自深的行宫里时,她并不害怕。
可当真正面对着这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时,这个可以决定着所有人命运的皇上时,她承认,她是害怕的,下意识地颤抖着。
他的一个眼神就犀利地让人寒颤,“今日召你过来,是想要好好见见这个能让兄长和柏珩都紧紧相护的人,看看你是个何方神圣!”
吴锦婳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民女不敢当!”
“你放心,兄长不许我动你,我便不会杀你,但你得给我解解惑,你做的这所有事,究竟意欲何为?
“还有,如今你想要知道的都已全部知道,你父亲也已被判决,一切也都已入了你的意,往后你又作何打算?”
一切真的都如了她的意吗?她又意欲何为?
吴锦婳轻轻一笑,“回皇上的话,民女不敢奢望全天下的人能得到一个公平,那从来都是不存在之物,所以我不求还我父母亲一个公平!”
“但至少,至少能否让大顺朝下的女子也能拥有一席之地?在她无法为自己抗争时,作为天子的您,作为我们的君父,可否给我们一个坚实的后盾,让我们知道,我们也有法度守护,而不是压制和物化?”
至于往后的打算,她或许该再好好地思考一下……
“在想什么呢?”陆懋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吴锦婳也转头望向他,他眼波流转,目光如钩,似要勾人心魄,引人沉溺其中,“二爷,我不要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
陆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我跟你说过,下一次咱们再见面,我会让你给我一个答复,但这个答复里没有拒绝两个字!”
吴锦婳拉下他的手,“你是喜欢我的对吧?那么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会对方过得好,去做她最想要的事,而不是自私地占有,对吧?”
“对!你说得对!”
“可是,您贵为英国公,您却给不了我想要的!一生一世只一双人,恩爱两不疑,你给不了!更何况我并不想被困在这四方的内宅之中,蹉跎我自己的岁月!”
“你又如何认定,我就不能给你?你又会如何就能认定,你与我在一起之后,就只能困在内宅里,无法再去做你想做的事?”
在这顷刻之间,她猝不及防,堕入了他眼眸中的温柔,仿佛再停留片刻,便不可自拔。
她急忙撇开视线,低垂下头。
他接着说道,“我来猜猜,你看过了太多的女子,你母亲、林府的女子、大夫人、国公府的女子们,甚至这大街小巷,各个村落中,全都是被压制的全天下的女子,你想要为她们做一些事,对吗?你觉得她们只是缺乏自我的觉知和见识,对吗?做这些需要你花费时间和精力,对吗?”
“你想要做什么呢?办女子书院?还是——”
这次却轮到了吴锦婳去捂住陆懋的嘴巴,然后这只柔软细腻的小手被纳入他的手掌之中,“你怎么会认为,我会阻止你,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帮你!”
她闭上了眼睛,“我不想留在京都,我害怕这里,这里仿佛藏着一头吃人的巨兽,它以**和贪婪诱人,不断地吞噬着人的本性,它让人害怕。”
他顿了顿,眼眸骤然闪现出一抹异样的光芒,他眼角上扬,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陆懋伸手,拇指轻轻刮过她的脸颊。
“可见今日是吓坏了,傻丫头,我方才便说了,不要害怕,有我在,你怕什么!”
吴锦婳羞恼急了,不敢再看他,小手挣脱着大手,只随意捡了一句回他,“平生不过大梦一场,汲汲营营不可求,不如归去乡野间,方能守心忍性。”
他笑意浮上眉眼,“小小年纪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见今日是被皇上吓着了?”
他继续道,“羡白鹤忘机,归青山隐世自是可恬然自得,但也不过是些汲汲求不得又无可奈何之人的避世借口之言罢了。人生于世几十载,若只为了避世隐居,未免太过可惜,又何必来这人世间一场,徒增烦恼。”
“何况,这浮沉繁华之中,仍有那苦苦挣扎的黎民百姓,他们又该依托于谁人?我们即享万民之供养,弗敢只安一室之家,而忘苍生之忧。”
他眉眼如画,笑意盈然,他朝吴锦婳伸出手掌,“锦婳,这浮华尘世,你要不要与我一起携手同行?待到你我白首,再至青山中,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如何?”
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总带着些无知无畏的莽撞,但他历尽山河盛世,烟火繁华,眉眼间却仍盛满清风明月的朗朗风华和气势恢弘的山河万里。
一刹那,吴锦婳抑制不住得想在这温柔且从容的眼波里,徜徉沉醉其中。
她眼泪划落。
他接住那一抹眼泪。
就在这一瞬间,在陆懋的带笑的眼神下,吴锦婳还是被羞涩的把头渐渐低了下来,她真的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答他一句。
谁与尔同,明月、清风、我。
陆懋低下头看着她,含情凝睇,撩人心怀,“锦婳……”
吴锦婳抬头望向他,“嗯?”
陆懋眼眸如寒潭般深邃幽然,深深地望着吴锦婳,然后又听见他轻轻地问了一句,“锦婳,可愿把终身托付给我?”
他眼中的柔软缱绻让她再也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