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锦婳坐在了回兖州府的马车上,现已是下晌申时一刻,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从几日前开始,清音和碧月她们便已收拾着行装,今日辰时,大夫人命人又在她的行李上添置了许多吃用的物件。
别的不说,就去年从家中带到国公府来的樟木箱子,如今又足足多加了十个箱笼不止,光是装行李的车架就得再备上几架马车,浩浩荡荡地队伍收拾半日,直到晌午方才妥当终于启程出发。
按照陆懋的要求,王妈妈和新的丫鬟月泷一路随行,并一众国公府的小厮和护卫押车而行。
出了内城,几架马车乌泱泱一众,缓缓地往下一个驿站奔去。
可一众马车才行至半途,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朝他们急奔而来,众护卫心头一紧,皆严阵以待。
马车缓缓停下,领头之守卫加快几步上前来,拉紧马车缰绳,停下来与吴锦婳回话禀报,吴锦婳怵然一惊,掀开帘子望去,只见一队人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尘土飞扬中,隐约可见为首之人身穿绯色宝相花锦缎袍及玄色织锦羽缎披风,气势逼人。
吴锦婳心中一沉,思绪万千。
是西厂的人。
为首的竟然是西厂督公王直!
吴锦婳放下帘子,王妈妈忙命月泷守在马车前方。
于是,月泷便坐于马车的帘子前,于旁边微掀开帘子,她一边查探着,一边抽出了戴在腰间的软剑防备着。
马车外的气氛也早已万分紧张和凝重,两队人马相对而立剑拔弩张,护卫们皆持剑严阵以待,神情中充满了杀意。
王直他单手持缰绳,调转着马头,向她们的马车慢悠悠地笃了过来,他用剑挑起了马车的帘子,目光如刀般扫过车内。
月泷持剑挡在吴锦婳眼前,眼神冷冽。
吴锦婳端坐于马车软柔的软垫上,神色平静自若,看着他,淡淡地开口问道:“不知督公拦住小女子的马车所欲为何?”
王直邪魅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小丫头,好久不见了,你想本督公了吗?”
“本督公还以为你被国公爷给看上收了房了,没想到国公爷竟然舍得把你放出来,既然国公爷不要你,不如你就跟着本督公如何?”
吴锦婳心中一凛,有些恼怒,他是什么身份,竟敢羞辱他!
面上却不动声色,“督公说笑了,小女子何德何能,岂敢高攀!”
王直冷哼一声,“你倒是很维护他嘛!”
吴锦婳的手狠狠地攥紧,“督公无需顾左右而言他,想必您拦住了我,必然不是为了把我撸回家去吧?毕竟……也没什么用!”
王直一口气被哽在胸口,这个小丫头嘴巴是越来越毒辣,全然不留情面。
“行了,既然你已经猜到,那便赶紧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吴锦婳低眉俯首,边慢条斯理地答道:“那督公也得告诉我,到底是何方神圣要见小女子吧。”
他面无表情地望向她,“小丫头,何须再问,于你又有何意义,你还能不去不成?难道小丫头你能狠得下心看着这一队人马去死,而且到最后你还是得跟我走!”
她知道,王直绝非虚言,西厂的手段,她早有耳闻,若是反抗,不仅自己难逃一劫,连累的更是他们这些无辜的护卫和小厮,何必呢,谁人不是爹生妈养的,谁又该为了谁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也无法看着这里所有的人为了她去拼命,更何况,如此难免也会连累陆懋,她勾起唇畔,勉强做出一丝笑容,毕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说出让英国公府的护卫死的,这全天下恐怕也就那一人!
他已经为了做了很多,不应该再为了她去冒险得罪皇上!
吴锦婳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他为什么要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之后还要见自己呢?他想要对她做什么?杀了她?不,应该不至于吧!
王直为何突然对她下手,是皇上的旨意,还是他个人的阴谋?
要怎么办?要坐以待毙吗?
吴锦婳猛地睁开眼睛,她告诉自己,不论发生的事情有多坏,她都该由自己一力去承担。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行,既然督公执意如此,小女子便随你走这一趟,只是,还请你放了这些无辜之人。”
王直冷冷一笑,挥了挥手,身后的西厂番子即可上前,将吴锦婳从马车上带了下来。
“姑娘,万万不可!”月泷和王妈妈等人眼中满是焦急,并上前阻拦,“奴婢等要是敢把姑娘抛下,回去国公爷也得扒了奴婢们的皮!”
吴锦婳一个眼神阻止了他们,“陆懋不会!你们回去,让他来救我!”
月泷上前护住吴锦婳,“督公,我必须跟着姑娘,如若不然,拼了我们全部人都命,我们也不会答应您带走姑娘,要是我们出了事,国公爷会不会放过你们西厂所有人,您也该掂量掂量!”
“本督公爷没说不行啊!”
随后,吴锦婳和月泷被押上马车,马车在众人眼中缓缓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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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正院的书房外人影俱无,戌时三刻,屋内灯火昏暗。
陆懋今日的心绪十分急躁,对什么事情都充满了厌烦,脾气便也实在不好!属下们若无大事,是决计不敢上前靠近半步的,唯恐又被迁怒,再罚了领20丈军棍!
其实被情绪支配的行为,是陆懋向来最为不屑的!可今日小姑娘的离去却让他万般烦恼,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向他袭来,实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房门被轻声敲响,陆懋皱起眉头,“进!”他知道属下要不是有万般紧急的事情今日是绝不会来打扰他的。
片刻,门就咿呀一声被打了开来,“二爷。”是陆懋的贴身护卫严松。
陆懋冷眼看向他,“做甚?还有何事?”
要说现在陆懋脑子在想的是什么,这个世界上除了陆懋自己之外,便就是严松最知道!
所以按照他对二爷的了解和这段时日的观察来看,主子应该是对这吴姑娘有着非同寻常般的在意,因此,今日冒着惹怒他的风险也必须要敲响他的房门。
可严松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和不确定,他频频望向陆懋,“回二爷的话,属下不知该不该多嘴,就是关于吴表姑……”
陆懋收回眼眸,吞吞吐吐的,合着并无什么大事?“既然不该多嘴,就闭嘴!”
严松瘪了瘪嘴,“哦!”
可是,可是,不应该啊!难不成吴姑娘走了,二爷便恼了,不想再管她的事了?
严松暗忖道,万一呢!他再次鼓起勇气,“二爷,您还是听我向您禀报一下吧?”
陆懋皱起眉锁,这严松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一点不知轻重!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罢!”
严松双眼放光,“主子,属下想要禀报的事情是,护送吴表姑娘的王妈妈和护卫们被送回国公府了,吴表姑娘如今已经被王直给劫持了去,二爷,需要安排人去探一探这个王直到底是想要对吴表姑娘如何吗?”
“你说什么?”陆懋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如何了?为何又被王直劫持,你们这帮废物是干什么吃的,不懂得护主!还敢大剌剌地自己回国公府来!”
严松错愣了下,赶紧跪下禀报:“回二爷的话,王直拿出来皇上钦赐的令牌,带着的姑娘,属下们都不敢违抗,恐是皇上的命令,所以只能看着姑娘被……而且也是姑娘命令他们即刻回府来……”
陆懋瞳孔一缩,眼底戾气一闪而过,冷厉的眼神向严松直射而去,“一群无用的废物!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为何如今才来禀报?”
严松吓得僵直了躯体,“回二爷的话,姑娘被绑是申时一刻,王妈妈她们是酉时末才回得国公府,王妈妈想要来回禀二爷,可二爷今日吩咐过,今天闭门不见……任何人!”
陆懋不再浪费时间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你立即叫齐人马,随我去会一会这位王督公,我倒也想知道他今日怎敢动我的人!然后让王妈妈过去她房里,帮着她收拾好屋子等她归家,怕是今晚要吓着了——”
那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如今该是如何的惊慌失措和害怕女子,他就抑制不住那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想到她上次被绑历经生死磨难时的泪眼婆娑,他就心疼不止,自己都不舍勉强为难的人,他王直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动手!果然他上次就好弄死他的!
他后悔了,没错,他就是后悔了!
初见她时,不过是觉得她灵动有趣,莽撞骄矜还桀骜不驯,是个未长成的骄傲小姑娘,后来那泪眼婆娑的样子又让自己生出了一分不舍,楚楚可怜却又从不认输,固执的时候,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可气却又那般惹人怜爱。
他一再地告诫自己,适可而止,不可再往下沦陷,可她就是在自己心底里落下了涟漪。
还有那日,小姑娘玲琅地笑着追逐着蝴蝶,就那样像桃花儿瓣一样轻飘飘地落下,嵌入自己心间,使人徒生占据贪欲,不由日日惦念。
只是自己俱已快过而立之年,却对一个小姑娘起了些心思,实在是有些涩然,便也不免落入俗套,想着不若先放一放也是好的,实在也没有必要着急,再想一想更妥当。
想到这里,他的手背过后背,狠狠碾住拇指上的扳指,不想世事皆如此,总是推着你往困局里走,不过是告诫你不要想逃避。
既然不能不去理会,那就不要再等到失去了再后悔!往后的余生里,便就把她纳入怀中护住又何妨呢!
在决定的这一刻起,思索之际,陆懋竟一瞬间似乎看到了,自此与她牵扯一生那么长的所有时光。
甘之如饴,甚至不由地开始期待!
只是而今,得先让人去救了那笨丫头出来才是。
他接着朝严松说,“她若出了事,你们就都不用再来见我了!还有,今日护主不利之人仗责一百,各自去刑堂领罚。”
“是!”
在严松惊恐的眼神中,陆懋起身离座,严松也赶紧快步流星地跟着出去,到后面竟急奔起来才勉强追得上陆懋的身影。
今夜的英国公府门口,灯笼火光大亮,嘈嘈切切,人仰马翻,一大队人马身穿黑色劲服,各个神情肃穆,所有人翻身上马朝城外飞驰而去,全然不顾如今是宵禁时分,也完全不管现在城门已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