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我也跟你交代清楚,大公子的送往女家的聘礼,我自然出一份,其余的我不管。
“国公府公中不至于连府上几个小辈的聘礼嫁妆都出不起,你倒是多虑了。”
大夫人咬了咬牙,他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她是生气还是无视,他永远都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是他嫡母,这只是我应尽的本分,往后他自然也需得把我当成亲身母亲一般孝顺,也算全了我们这辈子这薄弱的母子情义。”
陆忠叹了叹气,“你还是在怨我!”
“我怨你?那我不该怨你吗?我当年与你成亲两年都没有子嗣诞下,我心里有多焦急,我多害怕你不知道吗?你知道,可你不在乎,你就看着她们给我下避子的汤药,你不阻止,你甚至都不会告诉我。”
他就坐在她的身边,伸手想要去拉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手甩开。
她起身,直直望着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没办法!你也不想!可你明明都知道,哪怕你只是提醒我一句呢!可是你没有!”
“……”他沉默不语。
“当初我嫁过来,你祖母王老太夫人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她把你的所有处境都一一与我和我父母说了,我乐意,当时晚意的人生和婚姻让我害怕,我天真地以为嫁给了你,清清静静,没有阴谋纷争也甚好。”
“一开始嫁你,我便知你对我的防备,我又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付出了真心,总有一日,你愿意相信我,那么我们就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好好相濡以沫过这一辈,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她们那么肆无忌惮地打掉了她的孩子,那时她不过才嫁过来半年,明明他们一家子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那时她多天真啊!
甚至后来,她能想明白太夫人吴氏不想要陆忠有子嗣,忌惮他抢回爵位,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可以保住刘姨娘的孩子,却不肯保住她的!
明明吴氏的手段那么的拙劣,只是找了些游方大夫的假药回来,可是那药厉害啊,不仅打掉了她的孩子,还败坏了她的身子。
她的眼泪瞬间从眼眶里夺眶而出,所以,所以这些年……
而最可悲的事,他这样做只是因为想利用她和刘姨娘罢了。
所以她和刘姨娘就因为爱上了一个男人,就落得个一死一伤的下场!
可笑的是,她竟然还曾经那么地嫉妒刘姨娘,处处与她为难,恨她比她早有了身孕,恨她得到了他地怜爱和看重。
大夫人轻轻笑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上,仿佛有千斤重,他的心一刹那间,痛如刀绞。
他呆坐在一旁,看着那滴眼泪,从攥紧的拳头上慢慢滑落,他一动不动,就像灵魂出了窍。
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一双废腿,他和她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不会连想要起身去给她拭去眼泪都无法做到。
可事实已然如此,那他也不认命!该是他的东西,凭什么他不能夺回来!
所以刘氏必须死,他本就计划好了,利用刘氏和肚子里的孩子两条人命,总能让吴氏被钉在耻辱柱上。
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也会那么快有身孕,还天真的没有一丝防备,所以当他知道吴氏预备利用陆懋当时的议亲对象王嫣给她和刘氏下药时。
他明白,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必须狠下心来,不然他一个孩子都留不住。
所以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一个最优解的选项,他舍不得她死,所以他情愿没有嫡子,这所有的代价都只为了换取吴氏和陆懋闹翻,母子离心。
也让她不敢再朝他的房里伸一点手,这一切都是为了蛰伏,让长姐在宫里和他在府里慢慢培植他们的势力,以待来日。
但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没关系,就让她恨自己好了,只要她不离开自己!
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个贱人吴氏付出惨痛的代价,王嫣已经被一碗毒药带到地下给他的孩子赔罪了,在不久的将来,她吴氏也必须为他和她的孩子陪葬。
可大夫人早已心如死灰,“妙妙这段时间的所做作为,使我今日看透了许多世事,她点醒了我,为何我总是要隐忍和逃避,我不想再将就着过我的下半生,可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陆忠,我看透你了!”
“如今我什么都无所谓了,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我跟你说,你别想!妙妙是我和晚意仅剩的一点希望,我要她今生好好的活着,我不会允许你去利用她对付陆懋!”
……
屋外的丫鬟婆子们早已远远地退到了几丈远,不敢听主子们的**。
只有吴锦婳静默地站立在原地,她明白偷听人**不可取,可她心疼地挪不动她的脚步。
她不敢置信,她以为至少大夫人是过得很好的人,她每天总是能把自己过得舒舒服服的,每天带着她,给予她这段时日以来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她从不知道,原来她的内心也有如此多的痛苦和伤疤,而这一切都是婚姻加注在她身上的,如同枷锁一般的压制。
凭什么?凭什么?男人总是一张嘴就把女人骗进来,却只能给予她们沉重的痛苦和压制。
吴锦婳转身走出这个院子,她侧颜面向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你们跟嬢嬢说,我来过,看她在忙就不多打扰,我明日再来!”
婆子们自然知道吴锦婳在大夫人心中的地位,空白就是大公子也比不上的,便忙捣蒜似地点着头,“哎哎,姑娘慢走,奴婢定然如此回禀大夫人。”
吴锦婳有些踉跄地走出这个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院子。
花开枝头逢迎春,春却任,阶前杂草长,风催催,春去负尽人间意,风猎猎,无端吹醒瑶台梦。
枉费三生堪种种,谁知,清泪一行,皆空惘惘,花凋零,怨春不留,且不知,风也难渡,梦也不住。
她勾起嘴角,苦苦一笑。
-
之后一个月的日子里,吴锦婳与大夫人辞别,上妙因寺迎母亲回林家,林家用盛大的仪式下葬了母亲。
在林家的祖坟处,一座座的坟茔,庄重而肃穆,诉说着他们无尽的过往。
可再风光无限,名利场上再繁华,到最后不也终成一捧黄土?
母亲的这座坟茔似乎被遗世独立之外,她是外嫁放归的女儿,所以跟周围那么的格格不入,史无前例!
外祖母林老太太跪坐在地,更是哭得肝肠寸断,按照规矩她不该来,他们说没有父母为早逝儿女送葬的道理,她觉得很可悲,到底规矩更重要,还是感情?
她看着眼前的众人好似台上唱戏的角儿一样,粉墨登场,每个人都有要扮演着各种该扮演的身份,她就像是台下的看官,台上的悲欢她可以共情,却无法融入其中。
你看他们,若说有情,为何当初又是这般选择,若说无情,为何哭成伤心欲绝的模样?
真奇怪!
大夫人也来送她,她没有哭,和吴锦婳站在一起,她搂着她,说道,“当初与你母亲第一次相见时,是在一个贵女云集的春日宴上,那时的她在花从中坐着,美极了。”
那时她才十岁,刚入京中家世又一般,还刚出了丑,众人都在笑她,讽刺她是个连京话都说不利索的乡巴佬,可只是她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把她带入那个圈子里。
当时她想啊,她不愧是皇太孙殿下自小便定下的未来太孙妃,真好,这么美好的人,就应该拥有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可是一朝一夕间,世间便就颠倒换了轮回,她跌落泥沼,而她只敢畏畏缩缩,以为躲进国公府的庇护里,躲进那个男人的怀抱中,自己就不会再面对风雨。
直到最后的最后,才发现,她们一生所面对的风雨,不都是那些男人给的吗?
吴锦婳仰头看着眼前的坟茔,母亲,你终于解脱了、自由了,你看,如今在这繁花时节,春意永远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