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日复又一日,绿蓬纱窗外雨打海棠,这蒙蒙的细雨已足足下了两天,枝头上的花被打落殆尽,淋湿了满地花瓣。
吴锦婳依在临窗的美人塌上,手持书卷,也时不时地赏着这窗外的雨景,在水雾氤氲中,这院落里竟似仙境一般,朦胧了一片。
此时屋外院子里,有几个婆子身披斗笠蓑衣,在细雨中急匆匆而来。
不一会儿,吴妈妈便在外头禀报道:“姑娘,人给您找来了,您要不要见见?”
吴锦婳瞬间起身,“快请进来。”
片刻之后,几位婆子低垂着脑袋,跟在吴妈妈的身后走了进来。
她们低眉垂首,鹌鹑似地看了一眼吴锦婳,齐刷刷地双膝齐跪在地上,“奴婢们给姑娘请安!”
吴锦婳笑了,“妈妈们请起,我这里不兴人动不动就跪地求饶的。”
她们颤抖着起身,胆怯地挤在一起,“还请姑娘饶命,不是……奴婢们当初也是听命于……太夫人!”
吴锦婳看向吴妈妈,“她们可是见过大夫人了?”
吴妈妈点了点头,“是,”然后在她耳边耳语道:“大夫人说怕您降不住这些狡猾的婆子们,便先教训了一顿。”
看样子是吓得不轻了。
吴锦婳颔首,微笑,扶起其中一个婆子,“妈妈们不用担心,我自然知道你们的无奈,更何况太夫人竟还将罪责全然怪在你们身上,哎,听说顾管事被打烂了下半身,下半辈子都只能瘫在家里,再也动弹不得。”
婆子们各个恐惧的双眼瞳孔都震荡不已,“姑娘,姑娘饶命啊!”
“我并不想追究妈妈们的过错,毕竟你们这段时间被发卖到那教坊里做苦力、被虐打,已然受到了该有的惩罚。”
婆子们一瞬间痛哭流涕,“姑娘仁善大度,明白奴婢们的苦楚,奴婢们这段时日确实已然被搓磨的不轻。”
“我知道妈妈们定然是想要回国公府的,所以今日请妈妈们来,是想给妈妈们一个机会,就是不知道妈妈们愿不愿意?”
婆子们一脸恐惧,支支吾吾,眼神左右躲藏着,谁也不敢站出来。
吴锦婳也不着急,可有可无地笑了笑,“哪一位妈妈愿意站出来帮我指认了凶手,那么我便能保证你的安全和一份国公府的好差事,当然,你们也可以原路返回,我也不为难,但大夫人会不会追究,我就管不了。”
“其实有你们没你们,影响也不大,反正顾管事那边可是已然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只是看妈妈们可怜,想帮一把而已,既然这份好心无人认领,那便罢了。”
一个婆子鼓起勇气,“可是,姑娘,那是太夫人,国公爷的亲生母亲,即便咱们告了上去,国公爷还能因此把太夫人如何不成,那最后,还不是咱们遭殃,姑娘您也没有个好下场。”
没错,她倒也是想看看那位向她频频许诺的国公爷,对此会有一个如何的反应呢?他不是说她随时可以向他缉拿凶犯麽!
更何况她也不求把太夫人如何。
“妈妈实在是个有见识的人,妈妈放心,我自然有我的打算,你们只要知道,我一定能保下你们,何况还有大夫人在呢,对吧?”
婆子们皆面面相觑,相□□了点头,“奴婢们都听姑娘的!”
“很好!”吴锦婳看向吴妈妈,“妈妈,您去叫上碧月她们姊妹俩个吧,顺便让清音清语去把大夫人和国公爷都请到太夫人的房里吧。”
“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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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一刻,在英国公府里西正院里,众人齐聚,太夫人和陆懋分别坐于堂上两把交椅上,大夫人和三夫人以及陆询兄弟二人皆分立于俩人下首。
更难得的是连轻易不出房门的国公府大爷陆忠也坐于此厅内,只是唯独缺了那个如今还浪荡在外寻欢作乐的三爷。
吴锦婳站于堂中,同携而来的婆子们和顾管事低着头瑟瑟地跪了一地。
吴锦婳望着陆懋,缓缓说来,“成德十一年,岁至初春,太夫人令顾管事携同几位婆子丫鬟来兖州府接我上京,说是怜我母亲新丧,恐我无人照料,我自然感激不尽,收拾了行李上了京来投奔姑祖母。”
“可谁知初到京都,便被顾管事强迫着住进妙因寺,当天晚上更是联合婆子给我下药,企图将我迷晕,毁我清白。”
堂上的人一言不发,皆神情庄重,听着吴锦婳娓娓道来的叙述。
“如今,我已把人证物证皆带到了堂前,交与国公爷,还请国公爷为我做主,毕竟您曾经说过,我随时可以来向你索拿凶手归案。”
吴锦婳让清音把托盘上的一份李妈妈命人在民间偷开的迷药药方,以及一封李妈妈飞鸽传书给顾管事的信件,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要顾管事当天如何行事。
一个是碧月妹妹从李妈妈处偷来的药方,一个是顾管事留了心眼偷偷私藏下的信件。
至于为何他们全然没有防备,只因太夫人全然无所谓,谁敢状告,哪个官员谁又接管?人证物证俱在又如何!
可,吴锦婳敢,她不仅敢,她还就这么做了。
一时之间,四处皆静谧无声,陆懋缓缓开口道:“可以,那你的诉求是什么?把她抓拿归案?”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太夫人更是瞪着奇大无比的眼珠子看着自己的儿子,“怎么,便就是我做的,又如何?你是要同意别人把你母亲缉拿下狱判刑吗?”
陆懋转头看向母亲,“您在陷害他人之时,没有想过后果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苦主诉到跟前,人证物证俱在,自然该依法查办。”
“你……”太夫人恶狠狠地望向了吴锦婳,“你又敢拿我如何!”
吴锦婳歪着脑袋,“我不想如何,当初我因国公爷好心相救,所以并未被得逞,既然是国公爷救了我,那便也算是母债子还了吧。”
“所以,我也不想追究到底,但我唯有一个要求,希望国公爷准予,我要太夫人必须写一封信给我祖父,让我父亲与我母亲和离,把我母亲的棺椁迎回京都,送她归家,林家我自会前去亲自与外祖父说。”
“当然,如果国公爷认为太夫人的行为确实有错,为保再无他人受害的情况下,您要惩戒或者监管,这便是您国公府自己的事了。”
真真是个厉害的丫头。
铺垫了这许多,又召集了全府上下,给他施压,先是重罪压身,给人一闷棍,而后又轻轻放下,让人无法怪罪她,还得帮着她把她想要的东西心甘情愿地送过去!
这是看准了他会秉公处理吗?对,这也算是她暗戳戳地赞扬吧?
陆懋看着这个小丫头,笑了,“可以,便按照你说的办,”然后又说了一句,“随你心,顺你意,你想如何就如何!”
这是在回答那一日他对她许下的那个承诺吗?吴锦婳怔怔地看着他。
而一直静默不语的国公府的大爷陆忠却开口说话,“既然如此,毕竟母亲做了错事,还是该惩戒一二的。”
“然母亲这般所为,定然是因为母亲为国公府的将来殚精竭虑的缘故,那既如此,不如就让母亲在自己院子里颐养天年,不要再操劳过度。”
这话说的极为漂亮得体,却也恶毒。
陆懋看了一眼兄长,“这事即然也牵扯到了陆询,兄长便也算苦主之一,即然兄长已有此结论,那便也按照兄长所言吧。”
然后,他看向三夫人郭氏,“三弟媳妇明日便把掌家的钥匙交与大嫂,往后府里内宅便由大嫂掌管中馈,也算合情合理。”
太夫人怒瞪着陆懋,恶狠狠地朝他咒道:“陆懋,你就这样看着外人欺负你自己的亲生母亲,你怎敢如此对待我,你就不怕招天打雷劈!”
陆懋垂下眼眸,“母亲,别人也是人,他们也该有保护自己,惩戒害他之人的权利,不能因你位高权重,便可随意蹂躏的。”
“何况您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也并未圈禁您,不是吗?不过是不用再管着府里内宅事宜罢了,往后您便安心地呆在西正院里安养身子就是。”
陆忠笑了,“二弟还是一如既往的严遵法纪,这很好,父亲地下有知,也该感到十分欣慰的了。”
他看向大夫人,“行了,此事已了,你推我回去吧,我乏了,二弟见谅,我这残废身躯实在支撑不住,剩下的就有劳你这个国公爷处理了。”
陆懋可有可无地笑了笑,“兄长自便,保重身体为要。”
吴锦婳看着眼前众人的机锋,又看了一眼陆懋,暗自叹了叹气,自己是不是坏了他的事了?
是不是该更坦诚一些,再相信他一些,是不是不用如此宛转行事,直接跟他提这个要求,他其实也不会拒绝的!
陆懋也看了一眼小姑娘,“不用担心,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接着,他只问了一句话,就把吴锦婳的心打到了谷底,让那坚硬的谷底被击穿,裂开了一道缝隙,光也一闪而现打破了黑暗。
他问,“今日这般,有让你开心一些了吗?有让你没那么悲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