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讥讽道,“你昨晚被大公子赶出房,今天居然还好意思过来?”
听她提起昨晚的事,银珠的脸瞬间就绿了。
“就算被赶出来又怎么样?”她轻抬着下巴指着周如稚,“她不过就是早晚的事,你该不会以为大公子把她收到了房里,就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吧?”
忍冬瞬间沉下脸道,“你什么意思?”
银珠抱着胸倚着门框哼道,“大公子现在正在前院和夫人还有媒人商量去南阳的楚家给他提亲,她这个通房过不了多久就要被赶出去了。”
世家公子成婚,都会把府里的侍妾通房全部清理干净,谢晏自然也不例外。
忍冬有些担心地看向周如稚。
周如稚脸上倒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握着筷子的手明显颤了一下。
“谢谢,我知道了。”
银珠本来想好好气气她,看她就这个反应,顿时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口气就这么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扭头就气冲冲地走开了。
看着她走远,忍冬想安慰些什么,周如稚递给她一双筷子,轻声道。
“快吃吧,不然待会儿就都凉了。”
忍冬一边吃一边小心留意着她的表情,只是她安安静静吃着饭,脸上始终看不出丝毫异常。
不过她越是这样,她越是忍不住心疼起她来。
和她待了这么多久,她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大公子的,不然也不会冒着被打板子的危险,千里迢迢跑到城外的寺庙去给他祈福。
只是他们之间的身份,注定了他们不会有结果。
想起她准备的那一柜子的衣服和鞋子,她之前还觉得没必要准备那么多,现在她瞬间就都明白了。
原来她早就准备好随时离开了。
……
用了中馈,周如稚回房间继续缝着那双还没有缝完的鞋子。
午后的阳光落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上,斑驳的光影从有些干枯的枝桠缝隙里落进来,她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还记得那是一年前的那个雨夜。
她记得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她冒着大雨一路踉跄着闯进了他的书房。
当时他手里拿着书,清贵的脸上噙着冰冷淡漠的神情,那双深邃的眼眸似冰雪融化,清冷而又疏离,就这么淡淡地看向她,淡淡的涟漪里蕴含的都是慑人的寒意。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那时候她已经走到绝境,一向胆小怯弱的她,鼓起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当着他的面解开腰间的系带,一件一件褪去了自己破烂的衣裳。
“大公子,您……您能收下奴婢吗?奴婢以后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桌案上跃动的烛火映照着他清贵的侧脸,神情冷漠而疏离,仿佛与世隔绝的谪仙,眼前的一切都无法打动他半分。
“我再说最后一次,现在马上给我出去。”
她看出他已经动怒,可还是壮着胆子小心走上前,跨坐到他的腿上,就去解他的腰封。
第一次做这种事,再加上心里实在是太过紧张害怕,她有些不得章法,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腰封,她却是解了半天都没能解开。
这时,她的手腕猛地被他一把攥住。
“没那个本事,就别学别人来勾引男人。”
他的力气很大,她纤细的手腕几乎都快要被他捏碎,她轻蹙着眉头小心抬眸看向他,桌角烛火攒动,他清贵的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只是额间不觉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凝着她的那双黑眸火苗窜动,再开口,就连嗓音里都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暗哑。
“奴婢可以的……”
她一脸执拗地说着,伸手又要去解他的腰封。
经过刚刚那一番折腾,这次很快就解开了,只是看着他散乱的衣袍,她忽然忘记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真蠢。”
他低低地道了这么一句,猛地起身托着她的翘臀把她抱起来放在桌案上,和着一阵“砰砰”的巨响,笔墨纸砚全都被扫落了一地。
“现在不走,以后可别后悔。”
那夜过后,她就被他收到了房里做通房。
说来到现在时间刚刚过去也不过一年,尽管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多数时候都只是在做那档子事。
可是只要能陪在他身边,这也足够让她欢喜了。
不然就她这样的身份,怕是这辈子都够不上他。
只是如今,她怕是再也不能留在他身边了。
“阿稚姑娘,夫人请您去一趟。”丫环站在门口道。
周如稚收回游走的思绪,轻轻点头说了一声知道了,起身就跟着她去了后花园。
早春二月,冰雪初融。
往日里花团锦簇、生机勃勃的花园,此刻还有些衰败,春日的阳光洒落下来,也不见任何生机。
谢夫人坐在湖心亭里一边用着茶水一边翻看着桌上的礼单,偶尔和身边的管家说上两句,听着似乎是在和他商量挑选提亲的聘礼。
“夫人,阿稚姑娘到了。”
乍然听到李嬷嬷这么一句,谢夫人轻轻抬眼望去,就见周如稚站在湖边侯着。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衣,不过她身形略显纤瘦,穿在身上看着有些宽大,春日的微风扬起她的青丝,几缕发丝轻轻从她脸上拂过,虽然五官略显素净,依旧遮不住她倾城的美貌。
“带过来吧。”
谢夫人搁下手里的礼单,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李嬷嬷马上去把人给领了过来。
周如稚屈膝行了一个万福礼。
“奴婢见过夫人。”
因为身上还有伤,她稍一动作,不小心拉扯到了后背的伤,她瞬间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谢夫人搁下手里的茶盏,状似随口问道。
“大公子要议亲的事你应该听说了。”
她没有让她起身,周如稚自然不敢起身,只能忍着疼尽力维持好这个姿势,小心回话。
“奴婢听说了。”
谢夫人继续道,“其实这门婚事早就应该定下来的,不过三年前阿娇的母亲突然病逝,她不得不为她母亲守孝三年,这才耽搁到了现在。”
她口中的阿娇就是南阳楚家的大小姐楚宣娇。
听说她母亲和谢夫人是手帕交,所以早早就给两家的孩子定下了婚约,如果不是三年前楚夫人突然病逝,他们怕是早就完婚了。
谢夫人瞥她一眼,眼神里不觉多了些试探。
“今日我叫你过来,就是想和你说说你之后的打算。”
周如稚一脸乖顺地道,“奴婢全凭夫人做主。”
谢夫人稍作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我这想了两个法子,一则是府里给你脱离奴籍,再给你一笔银子,你出府自行婚配。二则是我给你在府中找个相配的下人,你继续留在府中伺候。你看你是想继续留在府中还是就此离去?”
维持这个姿势站了这么许久,她的腿已经有些麻了,臀部也有了些湿润,单薄的素衣黏贴在身上,就好像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伤口处啃咬,又痒又疼。
周如稚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斟酌着开口。
“奴婢这些年一直在府里伺候,前些日子家里来信说,阿娘一直卧床不起,奴婢想回去侍奉她老人家,尽尽这些年未尽的孝心。”
谢夫人脸上的总算有了些笑容。
她本来还担心她会赖在府里不愿意走,暗自琢磨着她若是想在府里选个人做配,就从庄子上随便找个人把她打发了。
现在看来她倒也是个识趣的。
“既然这样,回头我就让人把卖身契取来还予你,至于你的奴籍,等到你离府那日,我一并让人去府衙给你消掉。”谢夫人道。
周如稚屈膝颔了颔首,一脸感激道。
“奴婢谢谢夫人。”
谢夫人还要和管家商量聘礼的事,她没在此地多留,只是刚转过身,她脸上的笑容就再难以为继。
刚刚她看似给了她两个选择,其实不管她最后的选择是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
就是她无论如何都得从府里离开。
毕竟,就他这样显赫的家世,便是做他的妾室,也得有个好出身。
而她这样的身份,显然没有这个资格。
就连当初被他收到房里做通房,也是因为他们有了那一夜的欢好,再加上他大婚前正好需要个丫头通人事,她这才勉强应了下来。
若非如此,她是断然不会同意他收下她的。
周如稚微微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空,二月的天变幻莫测,刚刚还是阳光万里,天气忽然就变得阴沉起来,灰色的浊云从天上压下来,阴凉的气息在枯枝杂草之间徘徊,一切都显得沉闷而又压抑。
终于,她还是要离开了。
这次离开后,他们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也不知道他知道她要离开后,会不会有那么一点难过?
神思游走间,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树林,隐约间听到树林深处有说话声,她寻声望去,这才发现是谢晏,此刻他正在亭子里和一个姑娘下棋。
只见那姑娘头戴珠冠、身披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千金小姐。
她记得,那姑娘是梁知府家的小姐,叫梁书雪。
也是陈留出了名的才女。
才华横溢的人总是惺惺相惜,几年前二人偶然在街头结识之后,就一直走得比较近。
不同于平日里待她的清冷淡薄,他看着那姑娘的时候,神色明显温和了很多,偶尔还能在脸上看到些许浅淡的笑意。
周如稚轻轻垂下眼,似是自嘲般地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
是她自作多情了。
他身边的女人无不是才华横溢、品貌出众的富家小姐,又怎么会在乎她这个身份卑贱、靠着爬床才勉强能留在他身边的小丫环的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