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刺骨的冷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刮进来,早春的薄寒侵入筋骨,周如稚轻轻呼了口热气,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继续缝着手里的羊皮靴。
桌角的烛火轻轻跃动着,暗黄的烛火下,少女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即便是不施粉黛,美丽的容颜依旧不减分毫,乌黑的长发轻轻挽起,发间斜插着一只木簪,有几缕发丝从耳后落下来,肌肤如雪、眉目如画,举手投足自带一抹淡淡的温柔。
房门忽然从外面被人推开,呼呼的冷风不停的往屋里灌。
“姑娘,你这都给公子缝了好几十双鞋子了,怎么还在缝?”忍冬笑着打趣道,“公子可只有两只脚,你缝那么多,他穿得过来吗?而且这看着就要立春了,等他参加完科举考试从京城回来,这些鞋子指定是穿不上了。”
周如稚拿着针线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抬眸透过窗户望向院子里的银杏树,隐约可以瞧见树上已经发出了一点新芽,过几个月叶子应该就能全部长出来了。
“现在穿不上,以后也还可以穿。”周如稚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继续缝着鞋子。
忍冬道,“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仔细着些,别把眼睛看坏了。”
房门再次被推开,门板“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墙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不就是一个暖床的贱蹄子,真把自己当大公子的夫人了?整天关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银珠双手叉腰、模样凶悍,一看就不好惹。
不怪她这么嚣张跋扈,她是贴身伺候大公子的大丫环,而她只是个二等丫环,至于姑娘原本是身份还要低微的最下等的丫环,她们和她完全没得比。
去年姑娘被大公子收到了房里做通房,现在和她们比起来身份自然就不一样。
对此,银珠当然不甘心。
院子里谁不知道,她一直都存着做大公子通房的心思,现在被姑娘截了先,她怎么能不恨?
这些日子,趁着大公子去京城参加科举考试,不在家里,她没少过来找姑娘的茬。
“大公子说了,姑娘只需要伺候他一人,不需要再干别的活。”忍冬道。
银珠上去就要给她一巴掌,周如稚急急起身就要拦下她,忍冬却主动把脸朝她伸了过去。
“你打啊,回头公子回来了,我就告诉公子。”
以前她还怕她,可是现在她是公子去京城前,特意找来照顾姑娘的,换句话,她现在是公子手底下的人,所以现在她一点也不怕她,也就是姑娘性子软,明明有公子撑腰,还总是被他们欺负。
银珠咬着牙干巴巴地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到底是收回了手。
接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桌案边的周如稚,一脸幸灾乐祸地道。
“李嬷嬷刚刚过来传话,夫人叫你们去前院一趟!”
二人脸上皆是一滞,等到银珠走后,忍冬关上房间的门窗,凑到周如稚耳边小声道。
“姑娘,你说夫人该不会是知道我们前些日子私自出府了吧?”
周如稚把还没有缝完的羊皮靴放到柜子里锁好,看着似有些心不在焉,临出门的时候,她拉住忍冬,以二人可闻的声音道。
“如果夫人问起来,你就都推到我身上。”
忍冬急声道,“私自出府至少都得挨二十板子,还得扣三个月的月钱,夫人又一向严厉,如果知道这事都是你的主意,她铁定饶不了你。”
“本来就是我撺掇你帮我出府的。”周如稚道,“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
“可是……”
忍冬还想说点什么,银珠不耐烦地催促声又从门外传了进来,二人只能先出门。
来到前院,她们一进门就看见谢夫人端坐在主位上。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目光只是轻轻扫了她们一眼,当家主母的威严瞬间就扑面而来。
在她的右手边,坐的是二公子的夫人,吴郡沈家的三小姐沈新柔。
她安安静静地喝着茶,姿态优雅、神情惬意,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在她的下手,是谢家的三小姐谢真。
一见到她们,她就翻了个白眼,眼神里毫不掩饰对她们的鄙夷和不屑。
“奴婢见过夫人、二少夫人、三小姐。”周如稚领着忍冬上前和她们问安。
谢夫人轻轻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听人说,你们二人前些日子出府了?”
周如稚轻轻攥了攥手心,连呼吸都放轻了。
“夫人,此事是奴婢一人主张,忍冬也是受了奴婢的逼迫,还请您不要责罚她。”
忍冬正欲开口帮她说话,谢夫人抬手搁下手里的茶盏,陶瓷和桌案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就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你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现在被阿晏收到了房中,莫不是连府里的规矩都忘了?”
谢夫人说话的语气不重,不过每一个字都重重敲打在她的身上。
周如稚缓缓下拜,双膝重重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贴在地面上,用力磕了一个头。
“奴婢不敢。”
谢真出言讥讽道,“你不敢?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先是勾引我二哥,被二嫂发现后,怕被从府里赶出去,就又去爬我大哥的床。果然,下贱坯子就是下贱坯子,尽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周如稚用力扣着身下的地板,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神色间满是难堪之色。
“好了。”
谢夫人的目光忽然朝她看过来,谢真恨恨地瞪了一眼周如稚,只能先住嘴。
谢夫人偏过头看向周如稚,轻轻抬了抬手,嬷嬷适时上前两步。
“谢家有谢家的规矩,你下去领罚吧。”
周如稚俯首叩头道,“奴婢谢过夫人。”
嬷嬷示意丫环把人架到院子里,摁到长凳上,随着她一声令下,小厮拿着板子就往她身上打。
这些小厮们下手毫不留情。
一板子下来,周如稚只觉得下半身都要断裂开来,忍冬在旁边看着都替她疼,可她愣是咬紧牙关,没有吭一声。
板子继续落下,她的衣裙被打破,肌肤被打伤,白色的裙子一点点被鲜血染红。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裹挟着寒风,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
周如稚稍一抬头,就看到许久不见的男人出现在了大门口。
他身着白色圆领袍,衣襟和袖口处绣着精美的花纹,腰系玉带、脚蹬羊皮靴,身姿挺拔、面容清冷,冷冽的寒风呼啸而过,扬起他披着的白色鹤氅,依旧掩不住那一身的清贵。
周如稚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书里看到的那句诗。
【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
“大公子,阿稚姑娘前些日子私自出府,夫人让老奴给她长长规矩。”嬷嬷恭敬道。
谢晏道,“母亲现在在何处?”
“夫人就在屋里。”嬷嬷笑道,“如果知道您回来了,她肯定欢喜。”
谢晏没有再理会她,抬步就往屋里走,经过周如稚身边的时候,连个余光都没有给她。
尽管从来都没有期待过他会关心她,可是许久未见,面对他的视而不见,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的往下坠了一下。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继续打。”嬷嬷怒斥道。
小厮们不敢多做耽搁,举起板子继续打,好不容易挨完二十板子,周如稚只觉得下身都麻木了。
“姑娘,您没事吧?”忍冬赶忙上去扶起她。
周如稚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依旧遮不住那一脸的苍白。
“我没事。”
“奴婢扶您回去。”忍冬道。
经过前厅的时候,周如稚无意间往里一瞥,却见谢晏和谢夫人在说着什么,谢真跟在一侧一口一口大哥地叫着,一家人围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而她就像墙角的蚂蚁,渺小又无足轻重,没有谁会特意去关心她现在是死是活。
“姑娘,公子也许只是有话要和夫人说,待会儿他肯定会来看你的。”忍冬安慰道。
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她看得出来她对公子是怀着一颗真心的,不然也不会每天给公子绣衣服绣鞋子,前两天还冒着挨板子的危险,跋山涉水的跑到寺庙上香,祈求公子能一举夺魁。
周如稚笑而不语。
随后在忍冬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回了院子。
银珠看到她这幅模样,笑得好不开心。
“哎哟,这不是我们的阿稚姑娘吗?刚刚走的时候不还神气十足吗?现在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忍冬当场反唇相讥。
“你别高兴太早,公子刚刚已经回来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神气。”
银珠一怔,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喜悦。
“公子回来了?”
忍冬没再搭理她,扶着周如稚进了屋子,小心帮她换下衣服,就给她上药。
刚刚她穿着衣服,忍冬看着那一身的血就觉得很吓人了,现在这么一看,她那处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姑娘,都是我连累了你。”忍冬鼻头一阵泛酸,眼圈瞬间就红了。
周如稚趴在床上,勉强支起身子,微微偏过头看向她,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
“事是我做的,这罚也是我心甘情愿受的。”
与人无尤。
“既然知道,以后就别再做这些没规矩的事。”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男人款款抬步走了进来,微拧的眉头彰显出他此刻的不悦,“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最是不喜不听话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