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秦天翰捅伤,这样一件大事根本瞒不住,纪姝颜也没打算隐瞒,她将秦天翰从自己身上推下去,路上找了个人去向朱氏禀告,之后独自回了静院等待。
“娘子,你刚才去哪了?”
“刚刚厨房的人拉着我去帮了点小忙,回来后发现院门开着,你却不见了,我还以为你去隔壁了,结果过去也没找到你。”
原来玲珑这么久没回来是被厨房的人绊住了,看来也是秦天翰动了手脚。
“娘子你没事吧?腰带怎么扯坏了?”
看见玲珑奇怪地抓住自己胳膊上下检查,纪姝颜摇摇头,反手抓住她。
“玲珑你听我的话,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不要跳出来,就在一旁待着,更不要替我求情说话。”
玲珑蹙眉,不明白娘子为什么这么说,但屋外已经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甚至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朱氏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纪小娘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刺伤你的表哥!”
金氏跟在朱氏旁边,进来后指着纪姝颜鼻子一声痛骂,看样子竟跟满目怒容的朱氏一样愤怒。
纪姝颜有些诧异地望她一眼,将身边的玲珑不动声色地往身后一搡,然后从圈椅上起身,默默朝门口的朱氏一行人缓缓跪了下来。
“颜儿自认有错,但是,”她忽然抬头,望向最前面的朱氏,“表哥指使他的妾室,将颜儿哄骗出去,意图对颜儿不轨,颜儿也是为了自保,情急之下才捅伤了表哥。”
“还请祖母看在颜儿并非故意如此的份上,稍稍恕罪。”
纪姝颜说着,面朝朱氏双手交叠,额心抵掌,缓缓伏了下去。
她刚才回来后刻意没换衣服,此时面朝众人俯身下跪,这才让人发现,她后背的裙子皱巴巴的,不仅腰带几乎被扯断了,就连裙摆也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子,脑后的发髻更是乱糟糟的,更不必说,垂首的雪白颈项上,平白多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刺目吻痕。
很明显,她刚刚说的话并非扯谎,秦天翰的确对她动了手,想要非礼她。
众人望着狼狈的纪姝颜,眼中神色都变了,有人唏嘘,有人同情,被纪姝颜推到角落里的玲珑更是双目冒火,不可置信地望着跪在院中的小小身影。
为什么她刚才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而且,明明是秦天翰轻薄她家娘子在先,为什么还要她家娘子下跪道歉。
玲珑狠狠握住自己的手,要不是记得刚才娘子跟自己说的话,早就冲出去跟他们理论了。
“姝颜娘子,即便,即便天翰郎君真的对不住你,你稍微动手将人打晕了就是,何必下那么重的狠手,不仅将人捅伤,还....”朱氏身旁的岚嬷嬷蹙眉望着纪姝颜,“废了他的命根子。”
秦天翰被人废了命根子?
俯首在地的纪姝颜愕然,周围的人已经炸开了锅。
“就是,难道你不知道天翰可是我们家的唯一独苗,就这么被你废了命根子,岂不是要我们家断了后!”
“枉费我们全家上下真心真意对你,你却这般狠心要断了我们家的香火,真是良心都让狗吃了!”
人群之中,金氏的又哭又闹的哭叫声最为激烈。
难怪金氏今日瞧着如此伤心难过,因为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比大房的马氏更强的不过是膝下多了个儿子,哪怕这个儿子不是她生的,德行也糟糕的一言难尽难以支撑门楣,但只要是个能够传承香火的儿子,就足够她压只生了两个女儿的马氏一头。
可如今,她这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没了”,她怎么可能不大动肝火!
“真是天杀的啊,我那翰儿有什么错,不过是喜欢家里来的小表妹,对她亲近了些,竟然就遭了这样的毒手,以后再也不能成婚生子了,他还这么年轻啊,你叫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这么费心费力将他抚养长大,你叫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金氏说着“噗通”一声往地上一坐,哭天抹地叫嚷起来,大有一副不将纪姝颜千刀万剐,就要哭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旁边的马氏见状带人去拉去拖,金氏却是撒泼耍赖,坐在地上就是不起。
哭闹的叫嚷声吵的人心烦,更让一直竭力压抑着火气的朱氏怒火中烧。
“来人,将表小姐拉下去,打五十板子!”
秦思娴早就闻声从隔壁跑了过来,可她深知自己母亲对秦天翰这个侄儿看的犹如命根子一般重要,所以听清楚来龙去脉后也不敢乱动乱说,只躲在人群里。直到现在,见她母亲终于开了口要打纪姝颜五十大板,才吓的跳将出来,拉住朱氏的手摇头求情。
“阿娘使不得啊,颜儿是个小姑娘,前不久又才受了伤,你现在要打她五十板子,岂不是要要了她半条命?”
她又慌又乱,见朱氏不为所动,情急之下脑子乱飞,又着急地扯着朱氏衣袖道。
“阿娘你不能打颜儿,难道你忘了吗,颜儿正在跟郭家议亲,她可是郭家看中的儿媳妇,你要是打伤了她,难道郭家那边能高兴?”
看吧,以往躲之不及的婚事,此时却成了可以救命的保命符,多荒唐!
为防意外,朱氏一直跟郭家议亲的事都是悄悄进行的,没想到此刻却被这个多舌的女儿当众嚷了出来。
听到朱氏终于下令要打纪姝颜板子,金氏哭声本来停了,听到这话心里一惊,偷偷抬眸瞥见朱氏脸上似乎有了犹疑,心里一慌,又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
“我那可怜的翰儿啊,以后再也不能娶妻生子了,我和你阿耶再也抱不到孙子了,整个秦府也绝了后咯......”
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中,“绝后”两个字像针一般扎进朱氏心头,让朱氏微微迟疑的脸色瞬间变的铁青。
“要不是顾忌着这个,就凭她敢断了我秦家香火这件事,刚才一进门,我就让乱棍将她打死了。”
将一直拉扯着她衣袖的秦思娴一把推开,朱氏目光狠辣快速扫过一旁的下人,又凶又怒道。
“怎么,我都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吗,一个个站在原地不动,难道还要我去请你们吗?”
一声震慑力十足的呵斥,吓得周围下人身子一颤,纷纷动作起来,拿长凳的拿长凳,拿板子的拿板子,不过须臾,跪在地上的纪姝颜就被两个小厮拎着,一把押到长凳上趴下。
“啪——”
长长的板子隔着衣裙打到纪姝颜臀部,发出一声闷哼,让她身子一挺,忍不住咬牙。
站在人群里的玲珑看着纪姝颜受刑,空中闷哼一响,她的心跟着抽动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蹙眉面有不忍的秦思娴马氏,早已扭过头去不敢看的府里几个小娘子,神色各异的奴仆下人,暗自痛快的金氏,以及冷眼旁观的朱氏。
上次纪姝颜消失的场景如同再现,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的为了娘子好,能救娘子。
指甲刺破掌心的腌痛让玲珑回过神来,她的眼神中不再报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最后望一眼正在挨打的纪姝颜,冷漠转身,悄悄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玲珑顺着小路一直往西跑去,直到西苑院墙外面才停下脚步。从脖子里掏出一个哨子,含在嘴里用力一吹。
“咻咻”——短而急促的两道哨子声,在空中静静荡开,不过须臾,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就从院内飞出,落到她的面前。
“不是跟你说过嘛,这哨子是留给你紧急情况下用的,平时不要乱吹。”
玲珑看见青叶喜上眉梢,也没顾忌到他脸上的不悦,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道。
“现在就是紧急情况,我家娘子被打了。”
“你家娘子被打了?”
青叶一愣,没想到纪姝颜才被救回府里几天,怎么就被人打了。
“你仔细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在这儿府里有谁打你家娘子?”
秦骃不知何时也从院里飞了出来,落在青叶身后,他依旧穿着红衣,头发用一根红色发带束起,面若冠玉,丰神俊朗。
玲珑看见他,比看见青叶觉得更安心,连忙往他身前一冲,话像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是府里老夫人下令打的,府里二房的小郎君好色,趁着我外出拿饭,将我家娘子骗了出去欲图不轨,我家娘子反抗将他捅了,好像还挺严重,现在事情闹开了,老夫人带着一群人闯进了我们院子,绑了我家娘子按在长凳上打。”
玲珑到底也存了私心,怕对方觉得事情太大,没敢如实将秦天翰被废了命根子这事说出来。
秦骃眉头一拧,沉默了一瞬,抬脚就要走。
青叶拉住他的手,“郎君,这事虽严重,但也未必那么紧急,要不我去找秦.....”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见青叶有意将事往后推脱,玲珑连忙打断他的话,“老夫人已经放话要打我家娘子五十大板,我家娘子有伤在身,刚刚我偷偷跑出来报信时娘子身上就染了血,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玲珑故意将事态说的严重,果然见秦骃脸色陡然变的凝重。
“来不及了。”他一把甩开了青叶的手,大步朝静院方向走去。
青叶看着他的背影,蹙眉,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握剑跟了上去。
“二十七,二十八.....”
过了二十板子以后,纪姝颜的体力明显就跟不上了,原先打着还有动静,到后来连闷哼也没了,只有脸上时不时的蹙眉,能看的出人还活着,板子落到身上还是疼的。
“阿娘,打这么多板子差不多了吧,你看人已经差不多晕过去了,要不就算了吧?”
秦思娴不忍,到底又出口相劝。不止她,旁边的冯氏,秦霜秦露,甚至岚嬷嬷都跟着附和。
打板子的小厮见状以为今日的板子到此就要结束,手上动作慢了下来,结果立即听到朱氏冷酷无情的声音。
“停下来做什么?给我继续打。”
小厮一愣,赶紧应了一声“喏”,再次抬手挥臂时,怕主子嫌他做事不用心,刻意加重了几分力道。
“二十......九 ”
这又重又狠的第二十九板到底没打下来,因为板子刚挥到一半,他就发现眼前红影一闪,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横空握住了他的板子。
小厮望着凭空出现的男人一愣,双手拿着板子用力,却发现手里的板子像是被什么牢牢钳住,不管继续往下打,还是往后缩,都纹丝不动。他心里惊讶,手上力道往往复复来了几次,忽然感到一股大力,连人带板子都被扔了出去。
“砰”——小厮被砸到墙角,顺带撞到了靠在墙角的一堆晾衣杆,噼里啪啦的响声,终于惊醒了院中目瞪口呆的所有人。
“这是谁啊?怎么突然出现的?”
“我刚刚看到一抹红影,好像是从我们头顶飞过去的。”
“我们头顶?天上?我滴乖乖....好厉害。”
“不过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啊?怎么突然闯进我们府里了。”
“不是突然闯进我们府里,他,他本就是我们秦府的人啊。”
随着秦骃缓缓转身,朝众人露出侧脸,有见过他的年长仆妇小厮早就震惊又害怕地叫出了声。
“是,是二郎君,是二郎君啊!”
“二郎君?”
年轻的晚辈不知前事,嘴里默默重复着别人惶惶不安的称呼,忽然眼睛一亮,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似的,指着前方道。
“他没有右胳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骃那只空荡荡的右袖上。
秦二郎没了右臂,这简直比刚刚秦二郎还活着,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恐怖。
纪姝颜脑子嗡嗡,听不见周围人的声音,只感到身上的板子停了,眯起的眼睛缝里能看见一抹鲜艳的红色在自己身边飘来飘起。
眼见着那抹红云荡来荡去似乎要飘走,纪姝颜终于攒足了力气,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抹红云。
她缓缓仰头,看着秦骃一人独立于自己身前,背后映着蔚蔚蓝天,往日披散的黑发被一根红色发带束于脑后,风儿轻轻一吹,发带跟着黑色发尾飞起,鲜艳的红色中闪烁着淡淡金光,正跟纪姝颜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次我终于抓到你了,”她心满意足地笑,又紧紧抓住秦骃的袍角央求“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