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皇请安。”萧胤彦对着龙案上掌灯伏笔的皇帝躬身道。
“免礼吧。”灯火处,皇帝继续批阅着奏折,忙碌的身影照映在墙壁上轻微摆动。好半天,皇帝终于抬头,开口问道:“这会子怎么过来了?今日可去了你母妃宫中请安?你母妃身子向来娇弱,一到入冬就易寒湿侵体,犯邪风之痛。这几日身子可还安好?”
“回父皇,儿臣刚去了母妃处请安,陪母妃说了一会子话。母妃身体安康,只是心里一直记挂着父皇,想着天气寒凉,担心父皇熬夜伤了身子,便嘱咐儿臣热了药膳来,伺候父皇喝一盏暖暖身子。”
“你母妃还是这么有心,既如此便端上来吧。”皇帝闻言,这才掷笔。
萧胤彦立时从侍官手中接过药膳,亲捧于皇帝。
药膳暖身,皇帝饮用了小半碗觉得舒坦些了,便置于一旁,随即起身至靠窗坐榻前,对着萧胤彦道:“今年天灾**不断,北方不少地方又遭了雪灾,出了乱子,这请求救灾的、兵马粮草调动的折子是一日比一日多。这会子你既过来了,就替朕批阅吧。”说完便指向龙案上那堆成小山般的奏折。
“儿臣遵旨。”萧胤彦躬身领命,转身去了龙案前批阅着奏折。
这一年多来,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多次病倒,也曾吩咐过二皇子、五皇子代自己批阅奏折,事后父子之间还会就批阅内容进行奏对。萧胤彦也习以为常了。
这边皇帝烤了一会火,见萧胤彦仍在默默执笔,天寒地冻的,便吩咐侍官多抱两盆炭火进来置于案前,自己则裹紧银狐披风就着烛光看起了书。一时偌大的殿内只听见萧胤彦执笔书写和皇帝时不时的咳嗽声,一众侍候人等大气不敢出。
终于,半个多时辰后,萧胤彦停笔,起身来到皇帝跟前垂手听命。
“看完了?”皇帝抬眼问道,手中的书并未放下。
“回禀父皇,儿臣俱已看完。”
“说说你的想法。”
“兵部所呈粮草、兵马等事,俱是他们多方筹划提出来的。儿臣跟着父皇多次出入军中,对这些事有些了解。刚细细瞧着他们的提议,并无不妥之处,儿臣皆代批“允”。户部提出的,今冬大寒多地遭灾,要向商户募集棉衣暖被等御寒之物一事,儿臣瞧着可行。但细细想来,要将此事办好,一要立明规矩,以防有人借着这个由头搜刮民脂民膏,二要上行下效,后宫、臣子都要拿出诚意来。儿臣既是皇子,理应第一个站出来,作此表率。”
“好,你有这个心,朕甚感欣慰。”皇帝放下手中书卷,望着站在烛光中侃侃而谈、一派龙凤之姿的儿子,不禁有些出神。曾几何时,太子也是这般殿前对奏,气质超然。众皇子中五皇儿向来与太子感情深厚,看样子倒是继承了些太子的衣钵。
“咳咳!”喉咙深处传来的瘙痒让皇帝拉回了神思,身旁的侍官待要上前帮皇帝顺背,却被其摆手制止,见萧胤彦还静静伫立下首,便开口道:“今夜你辛苦了,回去好生歇着吧。”
萧胤彦并未行礼退下。
“怎么,还有事?”
萧胤彦闻言,直接上前一步,跪伏在地开口道:“儿臣有一事,求父皇恩准。”
“哦?你倒是很少开口,何事?直接说来。”皇帝难得错愕一回。自己这个儿子千娇百宠长大,母族又繁荣昌盛,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想来这怕是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求自己了,这倒让他产生了好奇。
“儿臣心仪一女子,此生非她不娶。求父皇圣旨赐婚,允儿臣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纳为正妃。”
“朕听闻你母妃多方为你选看名门闺秀,你都百般推脱。如此看来,你心仪之人必不是其中之一。”皇帝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竟是为了一名女子跪求自己,已然有些薄怒。他向来不喜自己的儿女沉迷情爱,更厌恶为情爱不顾大局之举。
“皇子大婚,非同儿戏。你母妃诸多考量,可都是为了你。难不成你要罔顾孝道,为了这女子违逆你母妃之命?”
“儿臣爱戴母妃之心,天地可鉴。但儿臣待那女子亦是一片真心,此生若不能与她厮守,儿臣宁愿独身一辈子。”
“混账!”皇帝闻言不禁大怒,扬起手边书卷就往萧胤彦身上砸去。“你贵为皇子,享这天下一等一的富贵,不图侍奉君主、报效家国,整日里竟想些男欢女爱、儿女情长,你对得起朕、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吗?”
萧胤彦不敢躲闪,挺直了身板回道:“父皇斥责之意,儿臣不敢辩驳。儿臣自幼跟着太子哥哥陪伴在父皇左右,一直视父皇为天神般敬仰、爱戴。父皇之江山,儿臣愿拿命来守护。儿臣记得幼时,父皇给太子哥哥及我们众兄弟训课,曾教导我们,为臣者,应以忠为首,忠于君父、忠于家国、忠于本心。儿臣一直牢记在心。如今儿臣既已与心中女子山盟海誓,便不能背信弃义,另选他人!”
“好啊,你倒是好口才,把朕的名号都抬出来了!”皇帝见跪在下首的萧胤彦一脸决绝,气极反笑。
萧胤彦眉眼低垂,紧抿着嘴唇默默对抗着上位者如泰山压顶的严威之势。
寂静的大殿落针可闻。
皇帝想起了自己众多儿子中,年纪小的不说,太子英年早逝,二皇儿心志不坚耳根子软,三皇儿患有隐疾,四皇儿母族势微实力太弱,只有五皇儿,最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可他如此随心而为,终究还是少了份成算与稳重。也罢,也许,经此事,他能真正明白这至高权力斗争的残酷。
许久,一声长叹幽幽地从上位者口中吐出。皇帝终是退一步开口道:“既如此,你说说,瞧上哪家的小姐?姓甚名谁?”
“从四品秘书少监李峪之女,李卿。”
“什么!李峪之女,李卿??”皇帝脸上的震惊羞恼之色不亚于之前。
“是。”萧胤彦一脸疑惑,讶异父皇的反应为何如此奇怪。就算李家门第低下,但父皇从来都不是只论门第高低的人。见皇帝又挥手示意身边侍官通通退下,心里立时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你可知,今日恒王陪着二皇儿进宫到皇后宫中侍疾了一日,用晚膳时,见朕去了,便当着朕与皇后的面,禀明看上了一名女子,正是李峪之女李卿,还言李家门第低微,为不让这名女子受委屈,跪求朕下旨册封其为恒王侧妃!”
“恒王要求娶李卿?!”萧胤彦被震得浑身一麻。恒王何时看上了李卿?他们之间有什么交集?脑海中不禁想起恒王府梅花宴和景福宫重阳宴的种种情形来,一时心乱如麻。
“那恒王之请,父皇......可曾答应?”萧胤彦唇色惨白,艰难地开口。
“一名官阶低微的小家之女,恒王又真心相求,朕为何不答应?明日中书省就会传令。”
“儿臣求父皇收回成命!”萧胤彦跪步向前,爬到皇帝跟前,颤抖着声音求道。
“恒王是先帝之子,亦是你的兄弟,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兄弟阋墙吗?”皇帝躬下身沉声问道。
“儿臣求父皇收回成命!”萧胤彦低头重重磕在地上。
“好啊,看样子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来人,五皇子忤逆圣意,着拖出去杖责五十大板。”皇帝气地起身踱步,再不顾萧胤彦的苦苦哀求,转身出了大殿。
五皇子深夜被杖责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蔡贵妃知晓后急急赶了过去,到时一看,人已行刑完,被搬到了担架上。望着从萧胤彦背后锦服透出来的大片血红,蔡贵妃气血上涌,差点晕厥过去。
众人劝导的劝导,抬人的抬人,一番折腾才把人弄回了景福宫。
太医早候立在侧。蔡贵妃见掀开衣服后的血肉模糊,心疼地直掉眼泪。太医见状,赶紧开口安抚,只说行刑的侍官并未用尽全力,故五皇子之伤看着吓人,实则只伤在皮肉,未动及筋骨。蔡贵妃听了,心里这才好过一点。
太医给萧胤彦医治的功夫,蔡贵妃赶紧把人叫来,询问今夜大明殿的情况。待弄清事情真相后,又是气恼又是无奈,终是叹了口气,吩咐众人好生照料,其他的,事后再论。
忙碌了大半夜,景福宫才渐渐安静下来。蔡贵妃心疼儿子不肯离身,萧胤彦忍着钻心的疼痛,说了好些安慰话,才勉强将其劝回去休息。
自个的母妃一走,萧胤彦便找了个由头打发掉周遭围着的一圈人,又吩咐心腹把笔墨纸砚摆到榻上,自己“哎哟哎哟”地惨叫连天,强撑起上半身趴在榻上给李卿写信。今夜他誓死求旨却横生变故,李卿那边他必须先给个交代好生安抚。至于赐婚一事,他不会放弃。
待写好信,萧胤彦将之交予空音客,嘱咐他今夜务必送到。
想起今夜皇帝说的诸般种种,萧胤彦又叫来一人细细耳语一番。近日他与二皇子斗得厉害,倒是忽视了那个最爱横插一脚的恒王,看来得好好查查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