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生叹了口气,“我只还原了一部分。”
当时他日日盯着王府,起初还没发现什么,后来在一个晚上,看到王府后门有人秘密拉着一个车子出来。
恰逢那段时间王家买了几个丫鬟,他觉得不对,便偷偷跟上了。
车子行的很慢,出了城,赵春生一路慢慢跟在车子后面,发现车子去的地方竟然是城东的乱葬岗。
“这可真是奇怪了,好端端的,王府去乱葬岗做什么,莫非又死人了。”
等马车离开,他便凑上去看了看,果然见几个小厮呆得地方有几具尸体。
死者大多都是年轻的男女,看身上穿得衣服似乎是王府的丫鬟小厮,王府这么有钱,对待下人却抠门,这几人死了连个棺材都没有,破席子一卷便被扔在这乱葬岗上了。
赵春生翻了翻那几个死者的身上,伤痕累累,不知道这几个奴才犯了什么事,王家竟然下此毒手。
他检查完了正要离开,却冷不防被一个人抓住手,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那人是个年轻的姑娘,赵春生去王府的时候还曾见过她,那时她跟在张氏的身边,通身的气派,像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可此刻她面色苍白,头发黏在脸上,躺在一堆尸体里,气若游丝。
她虚弱道,“赵大夫,救我。”
赵春生想着借她的口弄清闺女的死亡真相,便把他们都带回去了。
索性那姑娘命不该绝,他施了几针后那姑娘便醒过来了。
烛火幽幽,赵春生看着刚刚醒来的少女,“姑娘,能不能告诉我,我闺女那日是怎么死的?”
丫鬟名叫枇杷,是张氏身边的陪嫁丫鬟,她刚从阎王殿中走了一遭,惊魂未定,面对赵春生的逼问,她本不想说。
但赵春生恶狠狠地威胁她,“你若是不说,我就把你送回王府,你说他们若是看到了你还活着,还会放过你吗?”
枇杷忙哭泣道,“我说!我说就是了!”
她咽了咽口水,道,“那日赵姑娘来府中为我们夫人保胎,本来一切都好,但夫人服了药睡下了,赵姑娘便问夫人为什么会情绪如此激动?”
因着赵春生的缘故,赵芳跟着他也见了张氏几次,但每次见到张氏都是温温柔柔的,实在是想象不到会发生了什么事将她气成这副样子,以至于胎像如此不稳。
“那时是我陪在夫人身边的,我便告诉她,夫人是和老爷吵了一架,这才气着了。赵姑娘是个率真之人,当下便要去找老爷说道,告诫他以后不可再欺负夫人了。谁知道,她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你说他是找王瑞之后才出的事?”
枇杷点头,“但是府中的人都说赵姑娘是误去了芳菲苑,这才掉进井中淹死的。”
“这话你信吗?”赵春生叹了一口气。
枇杷犹豫了半晌,摇了摇头,“我见过赵姑娘几次,她为人直率却十分懂得分寸,绝不是那种没礼貌的人。”
当初枇杷回夫人的卧房拿一样东西,途中恰好碰到了来府中的赵芳,那时她没时间招待赵芳,又不好将她一个人扔在府中,便带着她一起去小姐的房间拿东西。
赵芳走到门口却不愿意进去了,枇杷不解,赵芳站在门口,声音凛凛,自有一股正气,“未经你家夫人许可,我怎可随意进她房间,我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枇杷姑娘不必管我。”
被她一点,枇杷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当时又羞又愧,忙拿完东西出去了,不敢让赵芳久等。
枇杷回神,“我信不信不重要,府中的其他人信就够了。”
“那你家夫人呢?芳儿是过去为她诊治的,就这么没了,你家夫人难道就无动于衷吗?”
“我家夫人能如何?”枇杷道,“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赵姑娘的尸体都已经被您领回去了,我夫人一个弱女子,在王府中又不得势,她能做什么?报官?呵,怕是还没出了王府大门便被拉回去了。”
赵春生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你呢?王家又是因为什么杀你?”
枇杷闭上嘴巴,不肯再说了。
赵春生等了一会儿,看着外面的茫茫长夜,“枇杷姑娘,我知道你心中害怕,但我和王家之间隔着一条命,若是不能查清芳儿的死因,我怕是死了都没脸下去见她娘。”他眼中隐隐有水光闪动,“刚才我说要把你送回王府是吓你的,枇杷姑娘,若是你还念着我刚刚救你一命的话,还望把真相告诉我。”
说完,他还躬身朝枇杷行了一礼。
枇杷哪里见过他这样,一直以来,赵春生出现在人前都是幽默风趣的,他有一手好医术,又有一个好闺女,是很多人的羡慕对象。
可这个人,在赵芳死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头上多出来的白发几乎藏不住,脸上布满了悲伤,腰也弯了下去,整个人呈老态龙钟之感。
枇杷心中不忍,见他这样,仿佛想起了自己年迈的爹爹,又想起了那个站在门前朗声道,“女子闺房隐秘,外人不可随意进入”的赵姑娘,心中浮现一抹悲戚。
枇杷沾了沾眼角的泪水,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既然赵大夫想知道,那我告诉您就是了。但是此事事关重大,您知道后不可对外张扬。”
赵春生“嗯”了一声。
枇杷平复了一会儿自己的心情,才缓缓说道,“我们姐妹四个作为陪嫁丫鬟和夫人一起嫁到王府,夫人最喜欢的便是我,她说我细心伶俐,办事妥帖,去哪都要带上我。
那日我伺候夫人睡觉,本来睡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夜间不知道夫人和老爷因为什么事拌了几句嘴,第二日夫人醒来后便脸色难看,她吩咐我悄悄地准备一辆马车,去城东看看。
那时夫人已经怀孕了,我以为夫人是觉得府中无趣,才想着出去逛逛,便按照她的话做了。马车按照夫人所说,一路到了城东。
赵大夫您也知道,城东那一片住着的都是些贩夫走卒,一些穷苦人家,我唯恐他们冲撞了夫人,便一步不离地护在夫人身侧,那时夫人想让我在巷口等着,她自己进去,我不允,夫人拗不过我,只能带着我去了。
进了巷口,夫人便开始打听一个叫狗儿家在哪。狗儿我知道,是我们老爷手底下的一个跑货的,虽然年轻,但忠心耿耿,每年过节的时候都会给我们送来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大多是吃食,当初知道我家夫人怀了身子后,还托门房给夫人拿来一篮子话梅。
可王府这么有钱,怎么会缺他一篮子话梅呢?但夫人是记得他的好的。
巷口坐着的大娘看我们找狗儿,起先还不肯说,夫人塞给她一块银子,她才犹豫着说了。
……
“我说姑娘,你打听狗儿做什么?他最近可是惹上大事了!”大娘一脸神秘。
张氏不动声色,“敢问大娘,狗儿惹上什么大事了?”
大娘撇撇嘴,“昨天狗儿被人发现溺死在河里,官府说他喝醉酒,不小心掉进去的。但这一片的谁不知道狗儿从不喝酒啊!这些大人,断案都断不清楚。只是可怜了狗儿那个八十岁的老娘了,一把年纪了,脑子本就糊涂,平日里都靠狗儿照顾着,现在好了,儿子也死了,她以后也是没活路了。”
说完,她幽幽长叹一口气,“唉,老百姓的命就是贱呐,死了便死了,连个伸冤的人都没有。”
……
夫人听说狗儿死了之后脸色便很难看,那时我提议让夫人回去休息一会儿,夫人却不同意,让我去打听打听这几日狗儿都去了哪家。
狗儿跟这片地方的人关系不错,我问了半天,最后有一个大叔告诉我,“好几天前,我看到狗儿夜里出去,多嘴问了他一句去哪,他说是去王家。咋了姑娘,你们打听狗儿干啥?你们是他朋友吗?”
夫人听说狗儿去了王家之后,脸色就更难看了,我不忍心,便劝夫人回家躺着,但夫人却不肯,回去之后叫来门房,问狗儿那天来了没有。
门房想了一会儿,说来了。那天狗儿来得着急,他本来都要睡着了,但狗儿神色紧张,说有大事要告诉老爷,一定要他开门。门房没见过狗儿这样,所以记得很清楚。
夫人又问,那接下来的几天知不知道老爷去了哪里。
门房说第二日见老爷坐马车出去了一趟,但去哪她就不知道了。
夫人见门房说不出什么,便让他下去了。
我看夫人这时候捂着肚子,脸上冒冷汗,就知道大事不好,但夫人骨子里是个执拗的,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劝得住。夫人让我去找那天给老爷赶车的车夫,我怕拖久了夫人身子遭不住,便赶紧去了。
人一进来,夫人便赶紧问他,“那日老爷出门,到底去了哪儿?”
赶车的不知道夫人为何情绪如此激动,但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去城主大人那里了。”
赶车的走后,夫人再也撑不住,倒在床上,脸上都是冷汗,却一句话都不说,我赶紧叫来府医,府医给夫人扎了几针后,叮嘱夫人胎像动得厉害,不能再情绪激动了,否则胎儿不保。
等夫人醒了,我便劝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夫人都要想开一点,否则害了自己的孩子,才真是叫人难过。
但那天晚上我说了许久,夫人一句话都不说,我心中也有些害怕,但又没办法。
等到晚上,老爷回来了,我在门外守着,隐隐听见老爷和夫人又吵起来了,夫人情绪激动,说,“你害死了狗儿!他对你从来都忠心耿耿,你怎么忍心下手!他家中还有老母要赡养,他死了,你就是害了两条人命!”
我大吃一惊,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屋里的争吵还在继续,老爷怕夫人气着身子,要她别管这些。
夫人却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冷声问,“我且问你,你和城主究竟在干些什么?当初你一夜之间有了钱后我就觉得不对,但那时你说生意上的事情不要我多管,那我就不问。可现在都搞出人命了,我却不能再当作不知道。你那时说梁城主是借了你的路子运送东西,那运的到底是什么?才会让狗儿知道之后,你们就杀人灭口?”
老爷没说话。
夫人说,“你不说?好!那我现在就去问梁城主,我问他你们到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把一个跟了你几年的孩子给杀掉了!”
夫人说完,便要过来开门。老爷也生气了,吼了一声,“你闹够了没有!”
他将夫人拽回去,“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你知道了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家现在已经上了梁志的贼船,现在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夫人说,“即便跑不掉,那我宁可跳水里淹死,也不要和船一起沉!”
老爷没说话,气冲冲地甩袖出去了,走之前,还禁了夫人的足。
我当时没来得及退下,本来以为老爷会生气,没想到他只叮嘱我好好照顾夫人,就走了。
我偷听到了这样大的事情,自然是寝食难安。
这天晚上,夫人肚子疼了一夜,这次府医也束手无策了,我着急了,便急忙请了您过来,谁知那时您抽不开身,便让赵姑娘过来给夫人看病。
后面的事情,您就都知道了。”
赵春生听完,心中茫茫然,他想不到,一个王家,竟然藏污纳垢,有这么多事情。
不仅沾了人命,还和城主勾结,不知道做了什么肮脏的勾当。
赵春生道,“那你之后,是王瑞觉得你知道了太多,所以杀你灭口?”
枇杷,“也对,也不对。”
她犹豫了一会儿,“那日赵姑娘在府中溺水,我便知道事情不对,恰巧那天梁城主身边的人来了府里,和老爷在书房说话,赵姑娘去找老爷,回头便死了。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有狗儿的事情在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赵姑娘死后,他们唯恐事情泄露,便要将一部分知情人打杀了,我就是其中之一。”
“你说得他们,指的是王瑞和梁志?”
枇杷点了点头,“若只是老爷,他是不会动我的,我毕竟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且我看得出来,老爷是真心喜欢夫人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愿意再和夫人闹僵。所以,应该是梁知府那边怕走漏了风声,便下令让老爷清理门户。”
赵春生看她脸上平静却苍白,知道她被自己的主家险些打死,心中也是很难受的,便给她倒了杯茶,“暖暖身子吧。”
枇杷一愣,看向他,“多谢赵大夫。”
……
“那天之后,我知道是梁志和王瑞害死了我闺女,梁志是主谋,王瑞是侩子手,我有心要给我闺女报仇,便写了状纸交给府衙,决心要替我闺女讨个清白。”
周亭山看他,“但知府没管,对吗?”
“是啊,我早该知道的,枇杷姑娘说狗儿死的时候,官府明知道不对却结了案,就说明李知府和他们是一伙的,但我没想到,他竟然没杀我,反而把我关在这牢狱中,不知道想做什么?”
周亭山道,“你可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你死了?”
“死了?”
“是,大家都这么认为,梁志和王瑞这么多年没动静,估计也认为你死了,看起来把你关在这里是李知府瞒着梁志和王瑞一个人做的。”
他这么一说,赵春生也明白了,呵呵笑了两声,“他们这些人还真是群老狐狸,谁也不相信谁,这个李知府,看来也是不想再与他们谋皮了,留着我,怕是还想让我再对付他们一笔。我虽然知道他的谋算,但却不能不替闺女报仇,这个李兴,真是好算计。”
他看向周亭山,幽幽道,“他放着你查王瑞,怕是也存了这样的心思吧,想借着你的手把王瑞、梁志一同拉下马,这样他就可以和他们割席,自己就安全了。”
周亭山沉声道,“是。”
他和赵春生又何尝不一样,赵春生是必须为闺女报仇,而他,则是必须为太子拉下梁志。
所以在这点上,李兴和他们俩的目标是一样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兴想做他们身后的黄雀,却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