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屠苏 第3章 《最好的爱人》

5．

柯阳找到姜环雨的时候，姜环雨正在一间很小的出租屋里吃泡面。

姜环雨看见柯阳，第一时间是去检查自己的手机。

他没问“你怎么回来了”，而是问：“你给我打电话了吗？”

“给你打电话还能看见这一幕吗？”柯阳目光扫过房间内的半箱方便面，气的握了下姜环雨的手腕，问，“你天天吃这个？”

“没天天吃。”姜环雨说，“你别生气啦，我不知道你回来，我现在给你订酒店。”

柯阳冷声道：“订什么酒店，你能在这儿住，我不能吗？”

柯阳从没跟姜环雨发过火，姜环雨吓坏了，他面也不敢吃，连忙自己站起来罚站，说：“我知道错了。”

姜环雨一说软话柯阳就受不了，柯阳把姜环雨拉进怀里，问：“为什么没去复试？”

姜环雨半天没说话，柯阳试探着问：“是想跟我分手，不知道怎么开口吗？”

“不是！”姜环雨这次答的很快，但他接着又磕巴起来，“我……我……”

“好了。”柯阳拍拍他的头，说，“不是要分手就行。”

柯阳又哄了一会儿姜环雨，等姜环雨终于敢拉他的手，柯阳才问：“那你还想不想去上海？”

柯阳不知道，这样普通的一句话会成为一颗定时炸/弹，粗糙地埋在姜环雨细嫩的心脏里。

姜环雨睫毛在眼前扫了几下，低着头说：“现在不想去了。”

柯阳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个决定：“那我回来。”

“别。”姜环雨忙说，“你别回来，我……我明年再去不行吗？你再等我一年。”

柯阳说“不行”，但姜环雨红着眼睛求他，他又只能改口。

然后柯阳才知道，原来他当成宝贝的姜环雨，一直以来过得并不好。

姜环雨本来真的能去上海，但复试那天，姜环雨的父亲从老家来找姜环雨，他跟姜环雨要钱，说老家的房子漏风漏雨，让姜环雨给他拿建房子的钱。

姜环雨说自己没有钱，他每次都这样说，他爸也每次都照样打。

姜环雨的脸被打肿了，他一周没跟柯阳视频，等柯阳吓他再不视频就飞回来看他，姜环雨才不得不在脸蛋上抹上前任租户留下的粉底，心虚地跟柯阳打了视频电话。

但柯阳太优秀了，他有很多故事可以讲，姜环雨没有机会跟柯阳说自己的事。

柯阳跟姜环雨说自己每天做了什么，他告诉姜环雨自己在上海混的下去，他想让姜环雨快点来。

可他不知道，姜环雨说要去上海，不是真的喜欢上海，姜环雨只是想像以前一样，躲在他身后打怪兽。

那天，柯阳在姜环雨的出租屋里抱着他说：“你可以暂时不去上海，我也可以暂时不回来，但你不能继续住在这儿。”

姜环雨没说话，但过一会儿就站起来，把衣服收拾进了两个行李箱。

柯阳给姜环雨租了一间新公寓，是进出都要刷门卡的那种小区，姜环雨开心地在屋里转圈，柯阳有点无奈：“说了要那个三居的。”

“这就够好啦！”姜环雨指指左右两个卧室，问柯阳，“你要哪间？”

柯阳随手一指，姜环雨就看着那个房间问：“那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去你的房间住吗？”

柯阳说“不可以”，然后又告诉姜环雨：“心情不好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不准偷偷去我的房间哭。”

柯阳说完这句话姜环雨就哭了，姜环雨问他：“你哪天回上海？”

柯阳说：“哪天都行，我休的年假。”

姜环雨问：“那你可以不可以带我看一次海？”

那是姜环雨二十二年来第一次看见海，他花五十块钱买了两条质量不好的沙滩裤，然后又花五百块钱租了一个质量很好的帐篷。

姜环雨跟柯阳在三亚呆了一周，柯阳只在第一天接过一次公司的电话，之后就关了机，准备回公司再挨骂。

姜环雨穿着二十五块钱的沙滩裤在沙滩上奔跑，他在日落后的海边跟柯阳接吻，还在日出前的帐篷里跟柯阳做/爱。

姜环雨靠着柯阳的肩膀，问他：“柯阳，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玩亡人歌吗？”

柯阳说不知道，姜环雨就告诉他：“因为那个游戏的宣传语是，每个人都可以打造属于自己的角色，我改变不了自己的生活，所以就想试试……创造别人的人生。”

姜环雨让柯阳直接从三亚回上海，但柯阳没答应，他执意先陪姜环雨回了家，之后才单独搭飞机回的上海。

柯阳临走前跟姜环雨说：“你爸再来找你，别给他开门，他要是闹事，你就给我打电话。”

柯阳跟姜环雨说了很多个必须给自己打电话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心情不好，肚子饿了，和想柯阳了。

姜环雨说好，但他一次也没有实践过。

他大部分时间都和柯阳发短信，唯一的一次通话，是在半年后的一个下午。

姜环雨声音很低，柯阳问了他两次“怎么了”，姜环雨才哭着说：“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柯阳立刻买了机票回来，到医院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姜环雨看见他，眼泪就又一次忍不住了。

病床上躺的是姜环雨的奶奶，被他爸打成了重伤，现在还没脱离危险。

柯阳握着姜环雨的手，跟他说：“环雨，跟我去上海吧，你奶奶可以一起来。”

姜环雨哭着摇头说：“我奶奶不会走的。”

柯阳一开始还不理解，直到听见姜环雨的奶奶发着三十九度高烧，话都说不清还要反复嘟囔“是我自己摔的，是我自己摔的，跟我儿没有关系”，他就明白了姜环雨说的话。

柯阳辞职了，姜环雨三天后才知道这件事。

姜环雨一开始没说什么，等他奶奶彻底好起来，姜环雨才找到柯阳，说：“我们分手吧。”

柯阳说：“不可能。”

姜环雨低下头，说：“不是因为你辞职。”

柯阳问：“那是因为什么？”

姜环雨想了很久才说：“是我没有以前那么爱你了。”

6.

柯阳曾经以为，跟姜环雨分手是他这辈子唯一不会做的事，可当姜环雨红着眼睛跟他说：“柯阳，求你了，我们分手吧。”

柯阳却连一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来。

“在你身边我太累了。”姜环雨看着柯阳毫无血色的脸，祈求他，“你放过我吧……好吗？”

姜环雨跟柯阳分手了。

然后如他所愿，他过回了自己的生活。

柯阳回没回上海姜环雨不知道，但姜环雨回了老家，照顾了他奶奶三个月。

三个月后，姜环雨的奶奶去世，姜环雨跟他爸说：“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爸只当他是放屁，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

姜环雨没什么行李，一个箱子一个包，很快就坐上了离开老家的绿皮火车。他爸酒醒之后才反应过来儿子是真的走了，但他爸再打电话时，姜环雨的手机就变成了空号。

原来的出租屋换了人，柯阳给他租的房子也早就退了租，没人知道姜环雨去了哪，直到两个月后，有人在三亚拍到一个人跳海的视频——

7.

柯阳：

我是姜环雨，见字如晤。

你过得好吗？

我想一定很好。

我留下这封信，只想给你一个人看。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每次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你很好，而我太过不好。

我始终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我问过你一次，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说什么都喜欢，我觉得是逗我的，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并且以后也不会有。

我的生活十分糟糕，但我想，如果是你来过我的人生，一定能将它过得多姿多彩。

说没有以前那么爱你是假的，我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比以前更爱你。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但要说最想的一次，我想应该是现在。

我很想再见你一面，可惜没有机会了。

我还没习惯自己生活，有时晚上想给你发短信，编辑好内容才记起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是我最难过的时候，一般这时我会立刻睡觉，然后就会梦到你。

我梦见你在上海过的很好，你应该换了更大的房子，要是我能看到就好了。

不知道你现在还玩游戏吗？我前两天去了网吧，看见你最近一次上线是七天前，你那么忙，我想应该没有时间了吧。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游戏里说话，我把你当成新手，想找你一起做任务。你可能不知道，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主动跟人说话，不过幸好是你，才让我的人生有了唯一一个美妙的第一次。

柯阳，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想跟你说话。

也许早一点把这些事告诉你，就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是对不起，是我太差劲了，你越对我好，我就越讨厌我自己。

前段时间我去看了一次心理医生，医生说我的情况非常严重，让我尽快接受治疗。

我想是医生太大惊小怪了，因为我已经这样了二十多年，怎么还会差这几天。

我现在穿着当初我们一起买的沙滩裤，坐在帐篷里给你写这封信。

海水离我很近，我抬头就能听见海浪声。

三亚的海还是好美，可是没有你，我也不喜欢了。

天快亮了，很快会有人来看日出，所以我要赶快走了。

我起笔太晚，很多话还没说完，但再多的话也要有尽头，我并不觉得遗憾。

那三个字我还是说不出口，但你别难过，以后一定会有更好的人说给你听。

柯阳，很开心遇见过你。

祝你永远快乐。

还有岁岁平安。

……

8.

印凡喝的太多了，柯雨阳把他送回酒店时，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柯雨阳是在一年后改的名字，他知道姜环雨是故意什么都没留给自己，但他偏要把姜环雨刻进自己的生命。

姜环雨不知道有人在海边架了定时拍摄的相机，是几天后，对方整理胶片时才发现，原来日出之前，有人在月光下爬上了漆黑的礁石。

那人手里捏着一张纸，但纵身一跃时，那张纸跟他一起坠入了太阳永远不会升起的地方，没人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

警方没有找到姜环雨的尸体，甚至在这段录像被柯阳看到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那是姜环雨。

他太渺小，太无人问津了。

除了柯阳，再也没人惦记他。

又一年过去，柯雨阳的邮箱忽然收到一条消息，是亡人歌为老玩家准备的福利活动，说绑定情侣关系超过一千天的用户在同一天登录回归，可以获得丰厚礼包。

柯雨阳当天晚上登录游戏，还没进行任何操作，光看着游戏页面自动弹出的一行字，键盘就被浸湿了两个按键。

【尊敬的KSun，欢迎您的回归！您与张无忌已经在一起2237天啦，快召唤您的玩伴跟您一起回归，领取超级大礼包吧！】

【点此召回】

柯雨阳点了无数次召回，可是姜环雨没有回来。

他关掉所有福利页面，点开好友列表，将滚动条拉到了最底端。

柯阳不知道亡人歌是什么时候升级的，在他最后一次玩游戏的时候，亡人歌还不能离线留言。

但是现在，柯阳看着那个灰色头像上的数字，脑子忽然“嗡”的一声响。

张无忌：嗨，柯阳。

张无忌：是我，你好不好啊。

张无忌：我好想你。

张无忌：我刚去打了一个副本，三遍都没过去，要是你在，肯定一下就过去了。

张无忌：你应该已经不玩游戏了吧。

张无忌：要是你能永远不上这个账号就好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但是又怕你看见。

张无忌：柯阳，我很喜欢你，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跟一个人在一起。

张无忌：可是我害怕去上海。

张无忌：我在这样一个小城市都过不好，去了那里，我要怎么活呢。

张无忌：你不知道，要不是遇见你，我很早之前就不在这个世界了。

张无忌：我很想跟你一直在一起，我想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可我什么都没有。

张无忌：柯阳，你一定是付出了很多很多，才会让连我这样的人都能感觉到你在爱我。

张无忌：但是对不起，我是不应该被爱的人，我没有资格让你爱我。

张无忌：你要是能现在给我打电话就好了，我突然很想跟你说一句话。

张无忌：算了，我胡说的，你别当真。

张无忌：我刚刚想解绑我们的情侣关系，但是离婚卡要29.9，我舍不得。

张无忌：不过没关系，等你再上线的时候，应该就舍得了。

张无忌：柯阳，有人说三十岁之后是我们的另一个人生，我没有机会看到，你一定要替我去看看。

张无忌：我要睡了柯阳，祝你每天都有好梦。

张无忌：［晚安/］

9.

柯雨阳回到酒店，又换回了之前的那条沙滩裤。

他去退了房间，然后两手空空地离开了酒店。

印凡的酒喝到很晚，柯雨阳来到沙滩时，正好是最冷清的时候。

凌晨三点，柯雨阳坐在一块礁石上，点了一根烟。

也许因为是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柯雨阳抽的很慢，他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海，沉吟了一句：“我三十了。”

柯雨阳将烟头扔进海水，又说了一次：“姜环雨，我三十了。”

海浪声卷着柯雨阳的声音，一波一波沉入海底，柯雨阳把兜里的戒指拿出来戴在无名指，然后又掏出了胸前一直挂着的护身符。

一阵风之后，柯雨阳松开手，将护身符也扔进了海里。

“这次千万别护着我了。”

柯雨阳说完，站起来，朝礁石尽头走了一步。

“姜环雨，我替你看过了，三十岁之后的人生跟之前没有不同，我还是爱你。”

“没有你，我还是活不下去。”

10.

印凡醒来之后，头痛欲裂，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昨晚认识了个哥儿们。

他忘了要柯雨阳的联系方式，想联系也联系不上，只能一个人坐在酒店回忆人家的甜蜜爱情。

KSun这个名字在老一批玩家心里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印凡到现在一搜还能搜着不少帖子，其中就有一个回复，说：最好的爱人？那得是我当年认识的一个大神了，叫KSun，有人知道不？

下面楼中楼回了七十来条，印凡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一个KSun的黑粉找茬来了。

那话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说KSun当年的名次全是拿钱砸的，什么世纪婚礼，那也是跟自己小号演的。

印凡一看可不乐意了，抬手就打字回复：你知道个屁？

男人也不甘示弱，上来就问：那你知道？

印凡这下酒也醒了，头也不疼了，噼里啪啦地打字：爷今天就给你讲讲！来来来，都坐好，不甜不要钱！

……

一个多小时后，满贴吧都知道了KSun大神当年的恋爱史，有人追着问：那后来呢？后来咋样，张无忌跟他去上海没有啊？

印凡敲下四个字：那还用说！

下面登时一片祝福撒花，印凡猛一看，还以为是自己二婚现场呢，他赶紧补了一句：反正人俩现在好着呢，刚才那b呢，咋不叫了？

下面有人不甘心，说：别管他了，你再讲讲！细点讲！

印凡袖子一撸，回复：好，那爷今天就给大家讲讲，什么叫十年恋爱修成正果！这事啊，还得从他俩第一次见面开始说起……

在印凡的故事里，从柯雨阳回去找姜环雨那次，俩人就决定一起去上海了。

后来两人过上幸福富足的日子，时不时还来三亚回味一下当初的悸动。

这段故事没有按照真实剧情发展，完全是因为柯雨阳讲到这儿的时候印凡已经断片了，但印凡觉得，后面的故事就该这么发展。

柯雨阳和姜环雨，没理由不一直在一起。

帖子的热度越来越高，在印凡之前的一些回帖渐渐无人问津了，没人注意到，就在前一天下午，一个名叫Ke的账号回复过这样一段话——

环雨，看到这个标题，我就想起你。

你是最好的爱人，但很抱歉，我却不是最好的，爱你的人。

我不该去一个你从来没提过的城市，自以为是地为你创造你不喜欢的未来。

我不该明知道你爱我，还答应你分手的要求。

我不该以为以后还有机会，不该在一切发生后，才从医生那儿听到关于你的只言片语。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送你琉璃金甲，而是应该陪你一起穿小飞侠。

环雨，你大概以为三十岁之后我就会忘了你，所以才编这种谎话。

但没关系，今天过后，我三十而立。

不算食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