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闺中人 第21章 21

杨微的清扫分担区在高中部教学楼的一楼楼梯，打扫起来倒是不累，只是不管冬天夏天，不管水有多冷，都必须用一块小抹布把栏杆和扶手擦干净。

楼梯下相邻的走廊就是宋院离的分担区，每个周二的早晨都特别的尴尬。她站在楼梯上，尽量贴着另一边扶手，离得远远的，但是还是能看到他拖着一根拖布，拖拖拉拉地在下面划拉，好像公园里用巨大毛笔晨练的老大爷。

匆忙里的一个张望，杨微似乎看见他脸上青了一块，在眼窝边，露出一团带着青紫血筋的淤青，她有点担心，小心地靠过去，“你受伤了？他们不会打你了吧？”

他停住动作，仰起头，好像在几天内迅速消瘦了一点，颧骨更凸出了，早晨带着种没睡好的浮肿，“没事，我摔了一跤。”

杨微拧起眉，“不管是看电视，还是看小说，总之一切情节里面，主人公被人揍了，都会说摔了一跤，所以这个理由特别假……”

“可我真的是摔了一跤。”

杨微站在台阶上，一半身体垂挂在楼梯扶手上，“我相信，不过你这一跤，还有别人的一只脚参与吧？”

他仰着头，眨了眨眼，什么都没说。

杨微叹了口气，“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宋院离想了想，他也想不通，只好实话实说，“可能全是我的错，因为我就是异类，就是天生的变态吧，所以就应该是这种结局。”

杨微站住脚，“异类？你是异类，我也是异类，有几个人敢说自己完全泯然众人，没有一点异样呢？难道所有的异常，都能归咎到自然发展里吗？”

她这一天过得漫不经心，还有点失魂落魄的。下午胡丽菁也有事情得先走一步，“我今天还得去看看手断了的家伙。”

“他还没好吗？哦对了，伤筋断骨确实要恢复好久呢。”

看到她丢了魂一样，胡丽菁实在担心，“你自己能回家吗？”

杨微苦笑，“我闭着眼都能走回家，根本不用担心我。”

胡丽菁只好相信她，又扭着头望了几眼周围环境，“这个唐沛今天不在，这个家伙，需要他的时候偏偏跑了……”

“他总有自己的事情，有自己的生活，他又不是身上的挂件，不是我养的猎狗。”杨微拍拍手，自己一拉肩上的背带，自己往车站的方向去。

她经过熙攘往来的站牌，溜溜达达，魂魄出离身体一样，呆呆地停在队伍末尾。眼前的队伍也不长，现在还不算是晚高峰时间，学生的作息还是比996的社畜要幸福一点。

她没注意，一个庞然的影子挪动到跟前。杨微不经意瞥过去一眼，看见一个滚圆的身体，套在土黄色的臃肿大衣里。她的眼光上移，看见一个男人，大概中年，一张胖脸上挤出个诡异的笑，然后双手扯着衣襟一拉开，露出中间啥也没穿的身体……

杨微呆呆盯着一截疲软的东西，随着她的视线耷拉着，软塌塌左右甩动。

她好像忽然之间傻掉了，灵魂飘得很远，没有回到腔子里，所以尬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忽然间一只单肩背包甩过来，宛如大型暗器砸中面前的人，把那个大汉砸得哎呦一声，偏着脑袋倒在地上，姿态如同一只大王八，土黄色大棉袄朝两边扯开，暴露着中间赤条条的身体，周围等车的路人都被惊动了，一起大呼着要长针眼了。

杨微愣愣地抬头，看着几步远处，隋郁站在那里，动作还保持着丢背包的姿势。他发现自己被打量，急忙恢复了动态，收敛回站立的姿势，而且拽拽地插起双手，扬起下颌跟杨微说：“看我干什么？”

这个发展属实是想不到，杨微一时也无语了，“我……就是想……谢谢你。”

“不用谢。”虽然他说出来的话挺客气，但是绷紧的表情没有丝毫客气，杨微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有社交障碍？你不是说自己有病吗？就是不能好好交流的病吗？”

他马上表现出很气的反应，上前来两步，吓得杨微马上退了两步，“哎呀我不问了！不问还不行吗？”

隋郁又站住脚，凶巴巴地威胁了两句：“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

杨微因为看不懂他的操作，只能皱起脸，头痛地摸着自己的额角，不过她忽然间产生了一个想法：人不是一片纸那样单薄，人是很复杂、很多面的；人会犯错误，也是会被拯救、能改正的，是吗？

刚才可能是太紧张了，精神甫一放松下来，杨微就渐渐感觉到一阵不适，开始是浅淡的恶心感觉，从底下翻腾上来，等到公车上坐了三站地，就变成难以抑制的强烈恶心感觉。

杨微一会儿捂着脸，一会儿捂着嘴，又变成捂着额头，生怕自己哇啦一下子yue出来，闹得现场社死。

好不容易熬过了五站地，颠颠倒倒地从车上下来，差点左脚绊右脚，原地摔个大马趴。她一头扎到路边的大树边上，抱着树干呕了半天，眼前闪烁着亮白的火花，一时间头重脚轻，觉得自己要飞升起来了。

“你没事吧？”一只细长的手伸过来，杨微听到关心，稍微收敛了一些，慢慢站直身体，“谢……”

刚看了一眼，她就愣住，“小蓝？”

他穿着正常的男装，人很清爽，但是显得太瘦削了一点，上身是一件单薄的白色短风衣，脚上一双高帮小熊短靴，竟然有几分……童趣？

杨微看傻了眼，“你……为什么每次看见你，我都这么狼狈？”

蓝耀离浅浅笑了，“有可能，我们注定是要一个人去拯救另一个，你相信宿命吗？”

杨微缓缓摇头，“我是无神论者，我的信仰是马列主义，实在不相信宿命那一套……”

蓝耀离的笑意转浓，好像觉得很有趣。

对于小蓝上门做客，杨金鞍和萧木兰都非常欢迎，两个人把他当成了杨微不多见的朋友对待。

杨微还是挺尴尬的，她害怕蓝耀离不慎说出点什么惊悚的话题，比如真人版搏击俱乐部；也怕萧木兰心血来潮非要发明点新食谱，会把他毒死。

“微微的朋友太少了，”杨金鞍掰着手指头数，“严格说起来就两个。”

蓝耀离坐在沙发边，笑眯眯地答话，“其中一个我应该见过了，是不是那个唐沛？”

“对，还有一个是胡丽菁。”

蓝耀离“哦”了一声，满脸好奇，“这个名字挺特别的。”

杨微在旁边垂着眼，一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可惜，小蓝同学始终保持着充沛的好奇心，还有笑眯眯的模样，若有所指地看过来，“微微身边总是充满了各种趣味，在她身边，自然就乐趣盎然。”

“这算是一种夸奖吗……”杨微撅起嘴，撇过脸瞅着另一边墙壁，嘴里嘀嘀咕咕。

萧木兰系着围裙，举着饭铲从厨房探出头，乐呵呵地看着沙发方向，“稍等一下哈，小蓝同学常年在国外，肯定还是习惯西餐，正好我一直想试试新食谱。”

杨微侧过脸看着杨金鞍，用微弱的声音跟他对暗号，“不要这么对待客人……最安全的选择还是定个披萨吧。”

杨金鞍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也用唇型跟杨微对暗语，“我没法说服你妈，要不你去试试？”

杨微变成苦笑，又打量了一眼无辜的蓝耀离，心里为他祈祷，希望他的胃比较坚强。

还好，萧木兰比较有自知之明，也可能不想太麻烦，没有非要整出一盘烩小羊膝之类急需技术工艺的菜品，简单的一阵烹炸之后，就端出来几团……很难猜出原材料的成品。

杨微生无可恋地站起来，“可以吃饭了……”

蓝耀离瞪着眼睛，像只第一次上桌的大猫，凑近了观察盘子里的东西，指着其中一团问：“这是什么？”

杨微装得很正常，“显而易见，这是……煎猪排。”

蓝耀离恍然地应了一声，点点头，又指了指另一只盘子里，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一团炸物，“那这个呢？”

杨微捂着脸，心虚地回答：“也显而易见，这是……炸鸡翅。”

这回，他露出狐疑，摸着下颌做思索状，“唔……这个辨认起来有点难度。”

杨微拿起一根筷子，把圆滚滚的形状从中间分开，分隔成好几块，“是不是这样就好辨认多了？因为外面包的是斑兰叶。”

“原来如此……”他就跟看了一篇悬疑判案故事一样，甚至拍了拍手，“就像我说的一样，时刻充满了乐趣，时刻都趣味盎然。”

仿佛无声中宣布了一声开饭的示意，杨金鞍和萧木兰瞬间把脑袋埋进盘子里，桌面上只剩下杨微和蓝耀离面面相对。

“咦？”杨微环顾了一圈，意识到少了点什么，“萧谢呢？”

杨金鞍也刚刚记起来，“噢，他回家去了。”

杨微也反应过来，“是不是他听说妈妈要大展厨艺，吓得跑回家了，宁愿跟舅舅相看两相厌？”

“对了，”萧木兰把满腮的食物咽下，对着蓝耀离说，“小蓝呀，你看你长路迢迢地过来，又人生地不熟的，不如就住下来吧。”

杨微一惊，“啊？你这就把萧谢给打发回家了？再说了，也不能让人家住客厅呀。”

“有道理……”萧木兰忽然灵机一动，转向杨微，“你住客厅，让小蓝住你的房间。”

“？”杨微一愣，忽然有想打自己一拳的冲动。

晚饭之后，洗刷了一下，杨微不情不愿地回房间里，收拾了一些东西，还捡了几本书出来，看见蓝耀离穿着件簇新的睡衣，躺在自己的床上。

“你这是图什么呀？”杨微十分不能理解，茫然地问他，“总不能，真是为了好玩，就这么委屈自己，住进我们这间寒舍里吧？”

他用一只手臂支着脑袋，横躺在床边，“真正的乐趣，不会像东西一样，在你我之间传递，只能你有或者只能我有。而是我们可以一起拥有，会像气氛一样，在周围的空气里传递。”

杨微点点头，“对，会像霉运一样，从一个人身上传染给另一个人。”

他感觉很好笑，“你的想法太悲观了。”

杨微抱着自己的睡衣站起来，“可惜了，房间不能像你说的，只能是一个人睡。”

“你可以留下，不用出去睡客厅。”他看似轻松地说，但是杨微马上警觉起来：

“你这次来，究竟是想要什么？不可能是就为了找个乐呀，你一定有目的的。”

“看来……你是个唯结果论的人嘛。”他凑近过来，离得很近看了看杨微，“那你猜猜看，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不会……真的想找个搭档，帮你参与家族内部的斗争吧？”看见他但笑不语，杨微更加觉得魔幻起来，“那你真的选错了，我可不是干那个的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