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饭局的最后,周洇倩答应了冯羽的邀约,在春景飞白中担任岑兰的角色。
在之后的一周里,所有人好像都不约而同地忙了起来。冯羽忙着预定剧场和排练室,赵军最后拍板了剩余的所有角色,甚至都忘却了督促我和冯羽互相接触。
巧的是,这周也正是我译制剧演出的最后一周。最后一场演出结束之后,小雯姐也来了,她和俊姐两个人在剧院外面的平台上聊天,看见我之后,立马冲我招手。
我们剧团管事儿的人是俊姐,背后主要的出资人实际上是小雯姐。她最开始创建这个剧团的时候,就没想着以盈利为目的,完全是作为个人喜好,把大学社团那一套都保存了下来。不过她没长性,加上后来自己又忙着读书,索性就把剧团全权交给了俊姐,毕竟她俩不仅在生活上是最要好的朋友,对戏剧的观念也都非常契合。
老实说,这可能是小雯姐于我而言做出的最有影响力的决定。
在俊姐没来之前,我们剧团常年是入不敷出的状态,虽然小雯姐的财大气粗不至于让我们沦落到为梦想奉献的地步,但大家都不好意思在此基础上再要更多,收入也只勉强维持生活。也正是因为这个,一开始和我一批进剧团的人,陆陆续续都走掉了大半,他们中大部分都有了家庭,很多事情也不能和以前一样,光靠热情和理想就能抗下生活的重担。
那时候冯羽和杜兴咏还没决裂,他是名导,团里收入不菲,给底下人开出的薪水也很可观。哪怕那会儿冯羽只是演点儿边角料一样的小角色,工资到手也比我多不少,也是因为这个,有他能给我俩的生活质量兜底,我才没想着离开。
不过人嘛,有钱总比没钱好。
俊姐来了之后,不仅是大刀阔斧地整合了几个实验性质的小组,还把原有的剧目又筛选一遍,打散重排。几番折腾之后,剧团才慢慢地有了起色,有了点儿小名气。
直白点儿说,在她来了之后的一年,我们终于赚到钱了。
和那些有大导演撑场子的剧团不一样,想要能够继续活下去,我们这种没什么大人物的剧团,只能从剧目本身下手。俊姐眼光毒辣,挑选的本子一个比一个有意思,不仅买了一部了在当时算是非常新奇的‘沉浸式戏剧’,还大胆地选择了一部颇为禁忌的伦理片。小雯姐当时颇有微词,这两部片子她都看过,并不合她口味,在她看来,甚至是噱头太多而表达太浅。不过既然权力都交到了俊姐手上,她也只能把反对停留在口头,默默打钱。
而事实证明,俊姐没选错。
这两部片成了我们剧团的招牌,几乎每次演出都能有接近百分百上座率。也正是靠着这两部片子所带来的人气和财富,原本被整合的实验性质的小组,重新有了扩充的空间,那些因为生计被迫离开的人,一部分也重新回到了这里,而更多的类似于姜以祯这样优秀的新演员、新导演也渐渐多了起来。
可以说,没有俊姐,剧团根本就不可能走到今天。更何况,她脾气虽然急,但心地非常善良,总是体贴我们,照顾我们情绪。这次为了春景飞白我请了俩月的假,除了她,我实在是想不到第二个站在她这个位置上,还能够痛快同意的人。
“今天最后一场了,之后回去好好准备春景飞白吧。”果然,叫我过来,俊姐也只是为了给我加油打气。
小雯姐倒是带了点打听的心思,问:“现在什么进度了?还顺利吗?”
我犹豫了半秒,还是决定不瞒着她们,把目前已经定下来的导演和演员名字都说了一遍。听到周洇倩来演岑兰的时候,小雯姐明显带着点儿遗憾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惊讶,就差没把‘你们怎么骗到周洇倩’这句话摆在脸上了。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俊姐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先是下意识皱了皱眉,继而才控制表情,平淡地说了一句挺好。
把她现在的反应和之前莫名其妙找我聊天的事情结合在一起,我猜的应该没错,她肯定也看到了那条热搜。
小雯姐显然毫不知情,她马上接话,“这可不是‘挺好’,这是‘太好了’。难怪冯羽看不上我,有周洇倩作比较,他还能看上谁啊。”
看来没能出演岑兰这件事情对她打击不小,以至于现在都还忍不住拿出来念叨。也得亏是周洇倩拿了这角,要是换了其他小雯姐看不上的人,冯羽高低得被她念两句不识好歹。
“别说这个,你先当着蒋青面儿给人一说法,”俊姐在一旁戳她,“好歹你也是他亲学姐,他这戏排完了,你看不看。要看的话,看多少场,帮不帮宣传。”
“看!当然要看!至于场次嘛……”小雯姐想了一下,扔下豪言,“要是他们能巡演走起来,首轮巡演我每个城市都请三十个朋友去看,够意思了吧!”
乍一听三十个人可能不算多,但按照我们多年巡演的经验来看,除开那些名声在外的剧目能自信地去到几百、上千人的大剧场,普通的话剧一般都会选择两百到三百人左右的小剧场。而这样的小剧场,上座率能到百分之八十就已经是非常好的情况了。一些内陆小城市的上座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五十甚至更少。她这三十个人虽没到救死扶伤的地步,但也总让我们心里有了底,不至于担心票卖不出去对着空椅子演。
我连忙感恩戴德,恨不得当场就把首场演出的票印好给她,让她享受最佳观剧位置。
俊姐拍拍我,“听到了吧,所以别有压力,拿出你正常水平,好好演就行,再差也有焦小雯给你兜底。”她这话接在小雯姐后面,原意是让我不要想太多,别因为一些和戏剧无关的杂念,诸如票房、口碑之类的东西影响演戏,纯粹是好友之间的宽慰。
只是没想到我这个人,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戏还没开始,就已经因为杂念太多,差点难以继续。
当然,这个杂念和俊姐想象中的世俗压力不一样,它单纯来自于我内心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是糅合了大部分负面情绪的邪恶念头。
在剧本围读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想,周洇倩要是没有接下这个角色,该多好。
她无法掩盖的魅力像源源不断流动着的溪水,一个眨眼、一个微笑、举手投足之间的小动作,总能无声无息地浸润周围的土地。她在的地方,大家甚至都有意控制音量,不愿意让她受到太多嘈杂的干扰。
我和她对手戏不多,但每一次对上她的眼睛,那双近乎黑色的杏眼,笑起来的、没有表情的、微微生气的……无论她何种眼神,我都很有压力。给得太多怕用力过猛,给得太少怕体现不出情绪,常常是和她对完一场戏,我就要出去抽根烟。似乎只有在烟雾缭绕中,尼古丁才能麻痹掉我异常敏感的情绪,让我把私人感情和工作切割,继续干下去。
周五的围读,按进度,正是我和冯羽的戏份,但不巧冯羽接了一个剧场经理的电话,聊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赵军就把齐玉雅和孙乐乐的部分先给提了上来,我和周洇倩也就跟着冯羽蹭到了一点儿休息时间。
和往常一样,我又摸到了走廊尽头,靠着窗户栏杆抽烟。
才刚抽了一口,身边就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周洇倩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看我回头,脸上绽开一抹笑意,“借个火?”
老实话,此刻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她,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还是未来几个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所以除了掏出打火机给她点燃了烟,我甚至还装作十分大度的样子,让了半截栏杆给她。
“你找的这儿地方不错。”她从善如流地靠了过来,在我右手边发表起了点评。
“还行。”我实在是想不出还能答什么。
她听完这两个字,笑出了声。
这有什么好笑的?
就在我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她抬头望着窗外,动作娴熟地抽了口烟。
我们碰面这么多次,从来没见她带妆。可以左右普通人长相的妆容,似乎对她的美丽无法产生任何影响,即使没有色彩分明的颜色来突出五官,她的眼睛也有一瞬间摄人心魄的能力。光是看着她缓缓抬起眼皮,就有如慢慢展开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等她注视着你时,那些自她眼中折射出来的水色,那粼粼波光,没人能够抗拒。
而与她本身明艳长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身上总有种淡得近乎要消失的气质。这倒并不是说她和我一样不喜社交,总是囿于自身的圈子中。相反,她与人交谈比我自然很多,无论是对上齐玉雅这种天真烂漫的大学生,还是赵军那种一肚子弯弯绕绕的老油条,她都能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得到他们的赞许。
我感受到的这种‘淡’,是无论她做什么,捧场的应和、配合的大笑、抑或是优雅的赞许。在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行为底下,她总有一种随时都可以和世界告别的疏离。就好像哪怕下一秒听到了世界末日、或是自己身患重疾将不久于人世,她都可以无所谓地摆摆手,然后说一声不过如此。
烟雾从她略有苍白的嘴唇中溢出,她偏过头看我,轻声说:“我猜你和冯羽不只是同学吧。”从我们的关系上说,她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儿过头,但她的口气听起来又不像是窥探,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我瞬间就想到了冯羽。是因为他的追求已经让周洇倩有所心动,才会忍不住来我这儿找到一些答案吗?她是听到了风声,所以来想问我和冯羽的关系。还是已经把我看作了冯羽的至交好友,想从我口中挖出一些他的过往或者脾性。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回答的问题。假设她和冯羽彼此都有好感,正处在暧昧阶段,我身为同学,更应该多为冯羽说点好话才对。
于是我想了又想,说:“我和他不是一个专业,没有这么熟……但之前听共同的朋友聊到过,他人还不错,没什么坏习惯。”
“是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几秒之后,她偏头吐出一口烟,直接凑到了我面前。
那张被上帝宠幸过的脸近距离地压在我眼前,压迫得我下意识后仰。
她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可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骗我呢?”
“我……”
“在这儿干什么呢。”就在我磕磕巴巴不知道要如何作答的关键时刻,冯羽的声音救了我。他自排练室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笑意,目光在我脸上只停留了一秒,继而就转向周洇倩,说:“排练了,走吧。”
6.2号当伴娘去了,更新慢了不好意思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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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