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羽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
陈欣怡前脚刚走没一会儿,后脚他就提溜着两个大箱子进了门。比丘第一时间凑上去蹭他,边蹭边一步三回头领着人往厨房走,‘要好吃的’这几个字就差没刻在脑门上了。冯羽理念上确实是严格管理比丘的食物摄入,但这两天没见,比丘又叫又蹭,显然也把他心里的规矩给弄没了。愣是把祖宗给喂开心了之后,才转而回到客厅叫我名字。
“晚上有事儿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全等他下一步安排。
“没事儿就好。”他囫囵丢下一句话,也没说晚上有什么安排,就匆匆冲进了房间。没过一会儿水声响起,我才意识到他是忙着洗澡去了。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他顶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我才终于找到机会发问:“晚上怎么说?”
他边擦头发边回:“约了个厉害的演员一起吃饭,她要是愿意来接的话,对春景飞白会很有帮助。”
难怪他一进门就开始梳洗收拾,求人办事儿的场合,确实该正式一点以表尊重。这么一想,我也免不了紧张,下意识就站了起来,跟着他一起拾掇。
差不多下午三点多四点的样子,我们两个弄得七七八八之后,冯羽便连打两个电话。第一个先打给赵军,交待了吃饭的时间地点,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通话。第二个电话显然正是打给他打算邀请的人,两个人简单寒暄了一会儿,冯羽才切入正题,提出要去接他。那边并没有马上答应,左右推拉了一会儿,估计实在是架不住冯羽态度真诚,才终于松口。
临上车的时候冯羽没把驾驶权交给我,估计是怕我一紧张又出事儿,直接把我赶到了副驾。跟着导航开了得有半个小时,我难免好奇,终于还是按耐不住,问他这位神秘人物到底是谁。
“你猜。”冯羽明显心情不错,开着车,竟然还有功夫逗我。
我也乐得配合他,左右报了几个名字,他却都摇头,只说待会儿我见了,绝对会大吃一惊。
而事实证明,他的确没说错,真正见到他口中所说的那位厉害人物的时候,我不仅是吃惊,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惊吓。
那个站在小区门口,连墨镜都懒得戴的女人,不是周洇倩是谁。
冯羽把车停在路边,诚意十足地拉着我下车去打招呼。快走到她跟前时,女人才注意到我和冯羽,眨眼间,她多情的杏眼立马弯了起来,笑意十足地叫冯羽的名字,说着辛苦他了,诸如此类的话。
冯羽在讨人开心这方面总是信手拈来,他态度不谄媚,说出来的话好玩儿又自然,“在你考虑春景飞白的时候,我怎么着也得卖卖好感,是吧。说不定你一感动,就痛快答应了呢。”
女人笑了一下,抱在胸前的双手也自然地放了下来。而就在我以为她要接着冯羽的话继续说的时候,她目光却在我身上转了一圈,问冯羽,“不介绍介绍?”
“蒋青,我同学,春景飞白里演我师父。”冯羽这么答我倒不意外,他要追求周洇倩的话,和我的这段过去当之无愧可以算做他履历中的污点,毕竟女人肯定都不喜欢和男人有过纠缠的男人。
这么一来,也算公平,我在齐玉雅孙乐乐面前称冯羽只是同学,现在到了周洇倩这儿,他也如法炮制地定义我。
“周老师,您好,我是蒋青。”冯羽说完之后,我迅速伸出手,企图给女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她的实力有目共睹,如果她真的愿意参演春景飞白,对我们都是一件好事。
“原来你就是蒋青,”她握住我的手,一股柔和的淡香从她身上飘来,很好闻。“我在戏剧节获奖名单里看到过好几次你的名字,一直在想这么厉害的演员,总有一天找机会认识一下,没想到现在因为冯羽,终于和你见上了!”
我之前参加那几次戏剧节,合作的都是新人导演,大家谁都没觉着会拿奖,主要就想蹭蹭戏剧节的热度,多给自己找些观众。不过应了那句话,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们抱着随便玩玩儿态度参赛的作品,竟然都收获了名次。如今周洇倩这么一提,我倒真还想起来了,有一届比赛我因为行程排不开,没领奖就提前离开了,后来才听说她是那一届的特邀嘉宾,专门来给选手颁奖。
既然都想起来了,怎么找也得找补几句怀旧的人情话。
“周老师您别这么说,您颁奖那次,我是真有事儿,赶着回去巡演。之后听说是您给颁的奖,我真的特别遗憾……没有亲手领到。”糟了,平常不怎么说这种话,突然组织语言还有点难度,容易磕巴。
好在不管我表现如何,周洇倩都承了我这句话。
她没看到冯羽似笑非笑的样子,只对我说:“没事儿,现在认识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聊。”
寒暄过后,我们上了车。周洇倩先一步去了副驾,我窝在后排,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叙旧。那些我没听过的东西,地点、人名……即便我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找个合适的契机捧场,结果却总是失败。
阳光从前车窗玻璃落到他们身上,衬出他们光洁的皮肤。而畏缩在后排的我,像是角落里见不得光的苔藓,分割出阴暗冷僻的空间,任谁看了都会避而远之。
开了快二十分钟,周洇倩竟然主动把话头扔到了我身上。
她微微侧身,偏着头看我,整个人都似乎被打上了一层柔光,有着金色的边沿。
她语气轻松,眼中含笑,问我:“蒋青,你是怎么被冯羽忽悠来的啊。”
看她说话时的表情状态,我知道她这话底下并没有涵盖太多别的意味,确实是和我简简单单聊几句。但作为见不得光的苔藓,对上她那双动人的眼睛,我难免怯懦。如果单纯以同学的身份来看,我绝不是扮演师父的最佳选择,我不会京剧,舞台表现力上肯定会比学过戏的演员要差不少。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名声在外的大腕儿,没法儿给这出戏带来宣传方面的效应。
“不能说是被忽悠吧,”我说,“之前上学那会儿冯羽就在撺掇这个本子,我一直都挺感兴趣的,而且现在其实我还有点儿担心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个角色。”
冯羽听了这话,大概是有话想说,不过碍于周洇倩在场,他只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隐隐有些惊诧。可能在他心里,这个角色是我看在师父的情面上,勉强盖过‘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艰难接下的。而我竟然能违心地当着周洇倩的面说出刚才那些话,可见我这些年,也改变了不少。
他不知道的是,即便是撇去师父的情分,我也不会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更何况,那是春景飞白。我见证了他是如何将一腔热血全部付诸其中,也陪伴他一起记录了这个故事的从始至终,目睹它从零到百、从无到有。
那不仅仅是他的一段人生,是他一直念念不忘追寻的目标,那也是我的。
周洇倩和赵军关系应该也还行,冯羽领着我们一进包间,赵军就起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女人笑着和他打招呼,恭喜他导出了之前几部口碑、票房都不错的戏。赵军谦虚了一番,又把话题带到了女人身上,说着只要她愿意,两人合作一定能口碑票房双丰收。
如果周洇倩真的愿意参演春景飞白,其实就是赵军嘴里说的‘双赢’,不过冯羽在一边没急着插话,看来还不是这么快忙着切入正题的时候。
为了讨女人开心,他们特意把白酒换成了红酒。服务员拎着已经醒好了的酒进来的时候,我还有点新奇。陈欣怡喜欢喝鸡尾酒,俊姐不爱喝,剧场的人聚会顶多也只喝点儿啤酒意思意思,这么正儿八经的架势,我确实没怎么见过。
女人看起来倒是轻车熟路,她食指中指夹起杯脚,手腕轻轻晃动,红色的酒水自然而然地在杯子里晃出两个漂亮的涡旋,靠着晃动带出的气味,她就已经有了判断。
“这么好的酒,我要是不接这本儿,是不是就有点儿说不过去啦。”她语气戏谑,借着玩笑,倒是先把难听的话都说了。
冯羽这些年在娱乐圈应该是见惯了这些场面,听周洇倩这话也没觉得有多失望,甚至反而能顺着女人的玩笑话再往上爬两句。赵军也给他助阵,两个人插科打诨地先把这事儿翻了一番儿,再接着往后铺。
冯羽知道我不喜欢、也应付不了这种场合,只把我这个主演作为体现诚意的装饰品,压根儿没把话头往我身上引。我正好也落得清闲,保持着微笑,趁他们相谈甚欢的时候悄悄给自己倒酒。
平时我没这么贪杯,白酒也好啤酒也罢,差不多都能把握尺度,不至于短时间内喝得太多太急。可今儿不知道是不是如周洇倩说的,酒过于好喝,不知不觉间,醒酒器里的酒都被我喝下去大半,直到晕晕乎乎的感觉涌了上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喝多了。
避免在之后的时间里做出任何不合逻辑的回答,我还是十分自觉地起身到厕所洗了把脸。出门的时候赵军正和周洇倩聊岑兰这个角色,顺带也搬出了齐玉雅和孙乐乐的视频,俩孩子主要的对手就是岑兰,如果他们能合周洇倩眼缘,也是一件好事。
左右不需要我来扭转局势、运筹帷幄,我也就慢吞吞在洗手间磨蹭了一会儿。
并不明亮的光线从头顶洒落,镜子里是一张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惊天动地的脸,在酒精作用下也没有消失的颓然神色,和周洇倩撩人心弦的杏眼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下意识又重新洗了一次脸,那些晕眩、烦闷、不安,似乎在水流第二次带走脸上热度的时候,稍以疏解。
可就在我重新回到包房门口准备开门时,安静的走廊里,并不隔音的房门将内里的对话完完整整地传递了出来。
周洇倩明亮的声音很好分辨,她语气介于玩笑和认真之间,听起来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包含了几分真心。
她说:“冯羽,实话实说,我对这个本子是有点儿兴趣,但我俩要是真合作了……没准儿那件事儿又会被狗仔挖出来,你行吗?”
又?她指的是昨天狗仔拍到她和冯羽的事情吗?
陈欣怡今早走之前不忘再次带我看了一下热搜,不知道是周洇倩还是冯羽的手笔,这件事已经被迅速压了下去,能搜到的消息都不多。
在我还没理出头绪的时候,冯羽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果断,有种斩钉截铁的力道。
“怕什么,这不是还有你么。”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