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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夜月 第40章 第 40 章

作者:却看青山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1-02 08:50:39 来源:文学城

“殿下,”几乎是马跨过他俯跪成一团的身体,落地的瞬间,李卓便凄声喊道。“殿下,”他飞快提起下裳摆子,追在司马信马后。

这可不是他带这一群阎王去的,他可是冒着被马蹄乱踏而死的风险,拼死在“拦住”他们。

几骑停在两扇宽阔的朱红色漆门前,半盏茶后,李卓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上。

司马信如隼的目光投过来的瞬间,他已熟练地跪下,上半身剧烈起伏地喘气。

待他缓得能说出话时,司马信才轻轻驱马,马不安地踱起步来。

“殿下,”他不停地磕着头,声音听得人仿佛觉得自己的额头也破了。

司马信不再管他,下了马便要进邸。李卓挪动身子,跪到司马信身前。他看不见司马信的神情,只觉得落在背上的目光如刀刃,锋利地在他后背划出无数条细长的口子来。

司马信也不再忍让,在他身前用力挥了一下马鞭,马鞭抽在地上,扬起尘土。李卓只觉这一鞭子像抽在自己脸上,脸颊和耳后像被火炭灼烧过,火辣辣的。

江初照在城门与他们分道去了官衙。卢长福迈步上前,声音稚嫩,却气势十足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挡殿下钦使的路。”

这句话本应江初照来说,就像她在城门质问为何堂堂五殿下、钦使被一个长史怠慢一样。可江初照不在。他不想让她们白救了他。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对曾经高高在上的官差衙役呼来喝去,令他的脸迅速涨红。

已经给足了自己退路,不可再得寸进尺,李卓知趣退下,跪在两座怒目圆睁的石狮子脚下,静待暴跳如雷的梁任前来。

门侧的家仆也知道前来的一行人得罪不得,但也不能轻易就放了进去。只垂着头伸手做样子,将司马信拦下。

狂跳不止的心跳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他已经掌握了门道。又提了胆,抬头呵道:“放肆!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面前的是当今五殿下,陛下亲封的前来除天灾的钦使。”

家仆壮着胆子抬头看了司马信一眼,又快速将头垂下去。

卢长福见状,又提声怒道:“不长眼的下人,还不快带殿下去正厅上茶。让你家主子回来见客。”

“来者何人?”见有人骑马至官衙门前,大步上了阶梯,既无冠罩,又无佩綬,风尘仆仆的,看她外面这件大袖衫的料子,或许是个富商。

她大步迈上台阶,握着腰间长剑的剑柄。对一众衙役视而不见,真是好一个傲慢无礼。

江初照这才将目光,从交叉拦着自己的长矛挪到官衙大门两侧的衙役身上。她从腰间鞶囊里拿出印。衙役伸手要夺过去看,江初照凝目呵住二人;抬手拨开长矛,大步迈过门槛,单枪匹马便入了冀州刺史官衙。

梁任跪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初照,语气十分傲慢:“来者何人呐?”

他一掌拍在案上,呵道:“既无诉状,又无传唤;好大的胆子!敢擅闯公堂!”

江初照对曰:“既非三公,又无功爵;好大的胆子,敢高坐堂上。”她似一江水静流,底下的暗流涌动却比表面翻腾的惊涛骇浪,更令人望而却步。

面对她压了自己一头的气势,梁任已有不悦之色:“我乃冀州长史,代行刺史事。”

江初照举起印,“五殿下府内,从事中郎。”

家臣而已。梁任轻嗤一声,又听她道:“放肆,见钦使之印,竟怡然高坐堂上。”

剑拔弩张之中,门外家仆畏畏缩缩探出一个脑袋,踌躇一番后,最终还是壮着胆子,如夜间出来觅食的老鼠,躬着身子贴着门框入内,从角落飞快小步跑过去。附在梁任耳边低语。

梁任大怒,猛地一下重拍在案上。江初照从他的反应猜到,司马信已经入他私邸了。

家仆噤声跪在一旁。梁任转头看她,眼里带着杀意,目光如蛛丝,仿佛要穿透江初照的骨血,两头拉锯着,令她痛不欲生。

“钦使除蝗患,不在官衙里办案,却去我的私邸,此为何意?”

“那在下便问长史,钦使奉旨办差,使君回本府,你一个佐官却带着诸曹从事在衙署酗酒,蝗患未除,此为何意?”

梁任语气带着怒意,指着江初照道:“我乃朝廷印绶冀州长史,代行刺史事:你一个未封王的府内的从事中郎,小小家臣,带剑上堂,也敢不参拜,甚至还在堂下狂言吠语,你简直放肆!”

江初照却怒意更甚;“我掌钦使印,代钦使问话;陛下圣旨督促四州灭蝗,钦使有令拆蝗神祠,捕杀障虫;尔等为何不尊上谕,不行钦令,懒政怠政?”镜面下的江水搅动起来,一团又一团的浪涌到岸边,令人望而生畏。

“滚下堂来回话!”

梁任被她这一声呵住,只得下堂来,对她手中的钦差印顿首。

狗急跳墙,兔子逼急了会咬人;穷寇莫追便是这个道理。已占了上风,江初照便不再进。“殿下去你邸上,是为了留你一命;你若不想要项上人头,我即刻开堂公审。二千石郡守杀得,汝亦杀得。”

司马信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即便是齐王有心有力保他,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梁任气势弱下来:“谢殿下不杀之恩。”

江初照将印收起来,“殿下说过,杀不杀你,不是殿下说了算,是我大魏律法说了算。”

她率先出门,“长史,我等要去贵邸上叨扰了。”

两骑停在邸门前。见是自家老爷回来,守在门外的家仆快步过来牵马匹。

梁任将手中的缰绳递过去,意味不明道:“将几位贵客的马好好喂。”

方才被江初照那句“二千石郡守杀得,汝亦杀得”吓住,事实上,她们真的敢杀吗?诸曹从事都是他的心腹,杀了,谁还能为她所用,这也不正是她们留他一命的原因吗。

他又跋扈起来。怒瞪一眼跪在石狮子脚下的李卓。

迈过门槛,豁然开朗,笔直的大道直通正厅,两侧灯盏通明。脚下鹅卵石平整光滑,两侧平铺的石子如玉;皆种奇花异草,炎炎夏日,却生机盎然,飘香沁人心脾。更别提长廊雕画,美人靠上悬玉垂宝带。一整个媲美公爵王侯,大气磅礴,气势恢宏。

正厅门两侧随从提剑而立,司马信危坐主位,阶下挺立一少年,上衣下裳,宽衣博带,脖颈还挂着一根长命锁。

随从虎视眈眈,少年雄势赳赳;司马信斗志昂昂,目光如剑,身旁这人水深难测。梁任突然心里没底了起来。

明明是自己邸上,走过了奈何桥,迈过正厅门,像是进了阎王殿一样。主位上那阎王凛然正气地审视着自己,堂下那个是胥吏文书,身旁是黑白无常,门外便是牛头马面。又像进了西王母殿,灼灼目光围着他的,都是美若天仙的菩萨女使。

他走进厅中堂下,只见一把长剑赫然摆在案上。剑鞘镶金嵌玉,花纹繁复,剑柄雕花,秀丽却不失王者霸气。

心里七上八下的,还不如在公堂审问,至少诸曹从事、胥吏衙役都是他的人;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单刀赴会,孤立无援,阴气森森地让人在酷暑天里冷汗涔涔。

见他还在打量。卢长福大声呵道:“堂下何人无礼!见殿下钦使还不参拜。”

梁任心底发怵。但依旧一副风雨来便来,吾不惧之的姿态神色,下跪顿首道:“下官冀州长史梁任见过五殿下钦使。”

司马信未叫起,沉色问道:“一月前我便下令,命四州各郡拆蝗神祠,捕杀蝗虫,以粮换蝗。前几日陛下御旨,捕杀蝗虫;我自中山转常山入安平,一路蝗神祠香火旺盛,尔不听我言便罢,为何不尊上谕?”

梁任起身,跪坐着,答曰:“蝗灾乃天罚,可杀不可不敬。陛下尚且易服祭天,豪强士绅自发立祠,我何过之有?”

司马信又问:“以粮换蝗,既除蝗患,又解民饥,尔为何行事乖张,暴打前来换粮的百姓?”

原来是审问这些事,仅凭这些就想给他定罪?心里有底气了,梁任也不发怵了,“钦使,暴打村民的,那可是推行新政的官吏,干冀州官府何事?况且您领命前来灭蝗,新政之事,自有尚书台;新政官吏暴打村民之事,自有御史台。”

梁任的回答如她料想的一般。司马信薄怒道:“新政官吏由尚书台选拔下放州郡。你以为背后有人撑腰,便不把尚书台,不把我这个刺史放在眼里?”

梁任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灰,“下官身后并无人撑腰,非要说有,那也是朝廷和大魏律法。”

他昂了昂头,蔑视道:“要说懒政怠政,冀州境内蝗虫数量除去过半,这便是最好的证据;而新政官员暴打百姓,自有御史台给殿下一个交代。下官无可奉告。”说完便转身要走。

见状。江初照抬手钳住他的肩,梁任转头看她,想要动身却不能。未曾想看似柳叶丝绦般的人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可他也不是好欺的。抬臂欲拍掉江初照搭在肩上的手,江初照却先发制人以掌作刀,劈下他抬起的手臂,抬脚踹在他腿窝。

当即便重心不稳,膝盖砸在地板上,结结实实地跪下。江初照千钧重的力量压在后颈,梁任不能动弹,震惊之余,抬头看她。却见她拇指已将腰间长剑拨出鞘。

她沉声道:“你不尊懿旨,藐视君上,轻视钦使,阻扰新政,残害百姓,收刮民脂,贪赃枉法,一颗脑袋够砍几次?”漩涡将梁任卷进去,列举的一桩桩罪行让他如坠冰窟,“以为代行刺史事,便做得了冀州的土皇帝,诸曹从事是你的亲信,就想在冀州束缚钦使的手脚,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谁才是当今陛下钦封的刺史?”

“你一个佐官,仗着洛阳京城内有人保你,便不把使君放在眼里。你的靠山是谁,坐在厅上的人靠山又是谁?想趋炎附势,建从龙之功,就凭你,洛阳城内公卿世家是死绝了吗?也配给殿下使绊子?昔日樊同杀得,汝亦杀得,诸曹从事更杀得!”

“看在齐王殿下的面上,才留你和那些从事一命,倒成了忌惮你;你是齐王什么人,厅上坐的是齐王什么人?手足情深,血浓于水,你今日怠慢了五殿下,莫说是钦使,齐王知道了也要杀你。”

“你身后那几万兵,是陛下的兵,是朝廷的兵,不是你梁任一家之私兵;你带得,旁人亦带得。”

这一席话令梁任醍醐灌顶。他汗如雨下,放在膝前的手抖如筛糠。磕头不止道:“殿下饶命,小的罪该万死,求殿下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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