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怀酒浓 第45章 信任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线透进屋内时，宋妗卿早已穿上略显轻薄的衣裙，伸出手推开了那花纹繁琐的窗户。

时间已到春季，耳畔鸟鸣声渐渐，一片祥和。院内溪水流淌清脆悦耳，却解不了宋妗卿眉宇间的愁绪。

昨夜与容洵也的那一番话，仍然萦绕在她颅内，她重重叹出口气，却闻院门忽的被打开，发出沉闷的划地声。

一群小厮和婢女抱着几个篓子进来，随后堆放在地上，淡淡的沁香侵入鼻间。

宋妗卿不知这其中深意，连忙招呼了一旁的夏筠前来，“夏筠，这是何物？”

夏筠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语气有些雀跃：“回小姐，今日早些时候容世子突然来到府中，托人带来了这些春兰花，说是昨日夜里刚摘不久的，可新鲜着呢。”

“春兰...”

想起此处，宋妗卿侧眸看了眼不远处扒拉着门缝偷偷往院内偷瞟的宋汝善，心中有了点数。

想必又是这个小丫头将花灯节那晚她与白隼的事告知了容洵也去。

宋汝善立刻捕捉到了宋妗卿的眼神，心下一慌，调皮的朝宋妗卿吐了吐舌头，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受到斥责。

“阿姐我先去铺子里等你！”

宋妗卿宠溺的摇了摇头，看着堆了半院的春兰花，脑海中浮现出容洵也昨日的面庞，心底滋味万分。

他今日送来这些春兰，是想还了人情，和她告别吗？还是说...

但无论怎样，她得先去铺子那看看。虽说流氓之患快要解决，但也不能到了结束之际拖泥带水，留有缺口。

正巧，这春兰做成花茶对人体也有好处，倒不如将其做多些赠予那些流民。想到这，宋妗卿随即便开口吩咐道：“夏筠，你吩咐庖厨将这些春兰这两日做成花茶，免费施给那些流民。我现在就去铺子看看。”

“好的小姐。”

天气渐好，据说陛下也派了好些人才前去治水，很多流民也已准备启程回乡。街道两侧渐渐恢复起往日的繁荣，春日迟迟。

宋妗卿下了马车，纤细的手指搭在门上，静默了片刻，微微颤了下指尖。

要说毫不在意，一定是假的。

面对容洵也，她又怎能不在意？

可她不想干涉容洵也的选择，只希望他能不留遗憾。

宋妗卿深吸了口气，用力推开大门。

门外暖阳高照，稀薄的光线带着些尘土洋溢在半空，描摹出她的轮廓，以及她怔愣的神情。

屏息凝神之际，她猝不及防与门口拿着账本的容洵也视线相撞。

寂静祥和的日光下，容洵也率先反应过来，他将账本放在怀中，粗糙带着茧的手滑动着轮椅来到宋妗卿身前。

他压抑住眼底的情绪，温柔紧张的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在此刻，也不过化成了简单的一句——

“卿卿，你来了。”

宋妗卿咽了咽口水，喉咙有些许干涩，面对此刻的容洵也，她竟说不出话来，仍愣在原地，任凭光线氤氲在她周身。

“卿卿，今日送你的春兰，你可喜欢？”

容洵也下意识伸出手想握住宋妗卿垂在身侧的胳膊，却在半空顿住。

“谢谢世子，我很喜欢。不知世子今日前来，是不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宋妗卿向来不喜左右试探，也不喜那些弯弯绕绕，她只想从容洵也口中听到那句直截了当的承诺。

“卿卿，你昨夜对我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我也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想让你失望，也不想让我爱的人失望，更不想...让我自己彻底的迷失在过去。”

“你说得对，这一段日子在他人、甚至我自己的心里都认为我在慢慢逃出曾经的泥泞与黑暗。是你点醒了我，其实这么多天，我仍然在逃避，逃避曾经的一切，将自己依赖于你的身上。”

“但这只是短暂的避风处，若我想要重回曾经的一切，我必须自己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艰险人言，而不单单依靠于你。”

“卿卿，我答应你，也是答应我自己。我会尽力凭着自己的能力走出这荒诞的漩涡，请给我点时间，好吗？”

容洵也语气不急不慢，整个人仿若清风，陷进这柔和的春日里，他表情平静，双眸静静注视着宋妗卿，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可衣袖下他握紧到发白的手指暴露了他紧张彷徨的心绪。

即使宋妗卿给了他许多支持与关怀，在面对她时，容洵也依旧会感到有些自卑。

宋妗卿告诉他，他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能力，可是那一切早在几年前就被人全盘否定。

曾经他们说，他是一位天才骄子，博览群书、阅得世间万物。

后来他们说，他不过是一位残缺的无能文人，上不了战场亦不能扛起担当。

世人想诋毁甚至抹灭掉一个人的存在与声望，就如摧毁枝头上傲挺的红梅那般简单轻易。但那人若想从深不见底的泥沼中挣扎爬出，难度堪比登天。

宋妗卿注意到容洵也藏匿于心底的惶惶不安，她唇角轻扯开一抹笑，主动走近他，牵住了了容洵也一开始停滞在半空中的手，与他十指紧握。

宋妗卿知道现在说再多也没太大用处，更何况昨日她也说的很是清楚了，既然容洵也能明白她的意思，那他就相信他的选择。

“好，容洵也。”

“我相信你。”

简单的两句话，足以抚慰容洵也内心的焦躁。清风撩起宋妗卿的碎发，遮盖了些阳光。他的眼眶不知何时沾了滴泪，无声无息的从眼角滑落。

有时候说太多，不如简单的一句我相信。

只是在这静谧盎然的日光下，街道侧边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人轻轻掀开，将眼前这一幕完全收入眼底。

马车旁的丫鬟匆匆瞥了眼铺内的场景，心下了然，“大夫人，咱们还去铺子里吗？”

马车内静默了许久，等到铺子的大门被关紧后，车帘才被放下，慈祥和蔼的声音流出：

“不必了，先回府吧。之后把老爷他们全都喊来。”

“是。”

今日铺内的事情并不多，有了前几天的经验，绣工们做事更加顺利流畅，速度也加快了不少。等到太阳堪堪落山后，手上的事情便都解决了。

宋妗卿提前让容洵也回府休息，毕竟他昨夜几乎没睡，今早又起了个大早来铺子里，身体怕是吃不消。

谁曾想，前脚刚搭上回府的马车，后脚秋曳便脸色有些忐忑的开口：“小姐，夫人有吩咐，让你回府后直接到书房去，老爷他们在那里等你，说是有事情要商量。”

宋妗卿睁开刚小憩不久的眼睛，柳眉倒竖，“什么事情？”

秋曳摇了摇头，“不知，但看大夫人的身前，怕是有些重要。”

“罢了。这天变得可真快啊，前一秒太阳才落了山，后一秒这天气就降下来，怕是要下雨。快些回府吧，别让阿父他们等急了。”

等回了府，凉风刮得更加紧凑了些，让人心底生了些莫名的寒意。府内灯火通明，寂静无声。

宋妗卿踏进书房，见姨娘和阿娘竟也都在，就连宋汝善和宋似汀都在一旁侯着。见宋妗卿到来，她立刻迎了上前，边出声边给宋妗卿使着眼色。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饿了没，我让丫鬟带些点心来——”

“汝善。”

宋妗卿看着宋汝善使劲眨巴着眼睛，无奈叹了口气，朝她摇了摇头，随后径直走向阿父身前行了一礼。

“阿父安好，不知这么晚了阿父寻妗妗有何事？竟还惊动了姨娘他们。”

宋冶章深深看了眼宋妗卿，随后朝大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开口。

“妗妗，这几日你与容世子共同携手治理流民之患，全府都为你高兴。”

“只是...最近这患难也快过去，这街角有关你与世子的流言也愈加荒唐。阿母想问问你心中有何感想？”

“阿母。”宋妗卿毫不避讳对上大夫人打探的眼光，一字一句道：“这流言自然不能当真。但我与世子，的确是情投意合。”

此话一出，整个书房陷入沉默，但每个人的脸色上并没有太复杂的神情，也没有宋妗卿想象中阴沉着脸失望的模样，更多的反而是担心。

大夫人长叹出一口气，“这流言未影响你便是极好，至于你与容世子之间...我们的确看在眼里。世子无论是样貌甚至，都是顶好的，只是他毕竟腿脚不便，还落了疾...”

“阿母，您是知道妗妗的，我认定的事情便不会有悔，更何况对待此番感情，我已思索良久，还望阿母能够理解。”

宋妗卿语气郑重坚定，不像玩笑。她抿着唇，神情严肃认真，双手握紧环在胸前。

大夫人还想再问，却被宋冶章打断：“好啦，既然妗妗认定了我们便不要再插手，我相信妗妗一定有自己的分寸。”

“妗妗，感情不是儿戏，容世子无论是在京城时，还是在云城，他的为人都是很好的。我也相信你不会将此事当做儿戏玩闹。”

此话一出，身侧的林姨娘先是不满意的冷哼一声，上前伸出胳膊将宋妗卿拦住怀中，

“老爷这意思难不成是我们家妗妗配不上容世子？”

“我怎会是这意思！？”宋冶章立刻慌了神，生出个你擦拭额角的汗水，连忙解释。

“那必须，我们家的妗妗自是这世间最好的小女娘！”

此时此刻呆愣在原地什么都没做，忍着肚子不咕咕叫的宋妗卿：？啊？我吗？

“我看什么样的男郎都比不上妗妗，容世子嘛...也就刚刚好吧。”

林姨娘的语气里着实有一点为难的样子，毕竟她心底里是希望宋妗卿寻到一位能文能武的好儿郎的，甚至曾经还动了心思亲赴战场给宋妗卿抓一个回来，不过还好被大夫人及时制止了。

宋妗卿扯着衣袖的手一顿，心底暖意直涌上大脑。

原来，被亲人无条件宠溺纵容、支持的感觉，是这样的好。

在她理性做出判断和选择后，不会无脑推翻一切，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她评头论足。

而是会站在她身侧，将她捧在手心，相信她、认可她，给她最真挚的鼓励与陪伴。

“容世子，很...很好...”

忽然，就连一旁向来不爱说话的宋似汀都哼哧哼哧的跑到宋妗卿身侧，紧抱着她的大腿，小声对着大夫人喃喃道。

温姨娘眉眼弯弯静坐在旁边，却也认同的点了点头。见众人都支持宋妗卿，大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自然也是无奈的遵循宋妗卿本身的意愿。

她对宋妗卿向来宠溺，也给她应有的尊敬与自由。即使是母女，也不能越了这界限。

不过等到了深夜，向来早早入眠的大夫人此刻却坐在贵妃榻上，身前的茶水凉了个彻底。

她默默看向一旁的宋冶章，语气无奈，“冶章，你确定真的不告诉妗妗有关容世子的家事吗？”

“从今日来看，我想她并不知情。”

宋冶章冷笑一声，“世子又怎会将那破败的家事对外说？只是苦了世子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