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许念恩站在堂屋前,脚边蹲坐着一只大黄狗。他看拿着一截供香点烟花引子的陆朝暮,忍不住弯了嘴角。
引线发出微弱的红光,陆朝暮踩着满院子鞭炮屑跑回来,和他并排站着,抬头看夜空中爆开的盛大花朵。
许念恩向上看,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烟花放完,他看向身姿挺拔的男人:“侯爷,谢谢你。”
“这有啥好谢的嘛。”
许念恩笑出了声,扶着门框道:“你这张俊脸和这口同州话一点都不搭。”
“怎么可能?那你讲两句。”
许念恩顿了顿。
屋内是商恪与莫离下象棋时棋子与棋盘碰撞之声和贺娟娟收拾碗筷的动静,屋外爆竹烟花的声音连绵不绝,此起彼伏的欢庆,夹杂着几声村野中怒气冲冲的犬吠。
他俩在这安静的小角落,专注地看着对方,格外温柔宁静。
“我才不。”
许念恩说完,两人笑得更开心。
突然,陆朝暮指着漆黑夜空:“看见没?那儿有个仙子仙气飘飘地下凡,飘到一半儿,”他的食指指向地面,“咻~”双手一摊,“砰!”
许念恩仔细看:“哪儿有?”
“现在没了。”
“嗯?”许念恩一脸疑惑地瞧他。
陆朝暮欠揍地笑道:“逗你玩。”
许念恩转头看别人家放的烟花,不理他了。
陆朝暮揪揪他的衣袖,摊开手掌:“吃葡萄干。”
许念恩抓了几个,好奇道:“你都从哪儿弄出来的?”
陆朝暮一挑眉毛,神神秘秘的:“我会变戏法。”他一本正经道,“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孩子都要学些江湖手艺,要不然早就饿死了。”
许念恩吃惊得瞪大眼睛,好像在认真思考他说的话是否属实。
陆朝暮一拍大腿,哈哈笑道:“你还真信。”
许念恩扭头不看他了。
陆朝暮从腰间解下个小锦囊,抓过他的手放到他手心里。
许念恩看他天天带着这个小锦囊,以为里面装的是钱。他掂了掂觉得不是,打开一看才知道里面是各种干果,炒花生、炒瓜子、干大枣、桂圆、葡萄干,零零总总有半袋子。
许念恩打趣道:“没想到堂堂武定侯还有屯粮的习惯。”
“吃着解闷。”陆朝暮扯扯他的衣袖,献宝似的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看烟花最好了。”
贺娟娟正抱着被子从堂屋出来,看见俩人的背影,急忙追了两步,喊道:“暮哥儿,你带娃儿去哪啊?城里都落钥了,进不去啊。”
陆朝暮回头道:“我们不回城里,一会儿就回来。”
——
陆朝暮带他爬上一个小土坡,上面有块大石头。他把积雪全扫下去,又拍了几下灰尘,一屁股坐下:“你也来。”
许念恩在他旁边,抬头看毫无遮挡的天空,眼里满是欢喜,忍不住惊叹:“好美!”
“这个地方看烟花最好。”
“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烟花。”
陆朝暮不信:“这些都是百姓做的土烟花,宫里那些烟花应该更好看吧。”
许念恩平淡道:“在宫里,过年是主子们的节日,我们…不过年。烟花也是讨主子们欢心,我们…唔……”
他的话一下子停住了,嘴里被塞进去个方正的东西,舌尖一舔儿,染上甜味儿。
“糖瓜,能去苦。”陆朝暮脸上带着草原烈日般热情的笑,好像不知道自己无心之语勾起他悲戚的情绪,只满心喜悦地送给他新年祝福,“吃了糖瓜,来年就能甜甜蜜蜜、顺顺利利。”
“谢谢侯爷。”
“看烟花。”
陆朝暮微微侧了侧头,看见许念恩的眼睛,烟花绚烂的飞舞下异常漂亮,水盈盈的,像蒙了一层淡薄的水雾,晶莹透亮,里面盛着一汪水中星光,光华璀璨、温润动人。
这眼睛……
陆朝暮心中微动,他在明暗变幻的交替中看见了许青女,小时候娇俏可人的影子,宛如花朵含苞而放,舒展成如今风华秾丽的身姿。
可他清楚,面前的人叫许念恩,他说过他没有别的名字,他不是青女。
陆朝暮强迫自己转过头,闭上眼睛,驱赶头脑中盘旋的念头。他恨恨地想:“为什么要派许念恩来,一个与青女有如此相像的小动作,又偏偏不是他。”
山风凛冽,吹打扑棱的树枝,远处的山鸡叫了几声,幽远凄凉。
许念恩有点冷,打了个寒颤。
陆朝暮站起来,道:“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好。”
许念恩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看完烟花,他的心情好像有点低落。
——
夜已然深了,乡村进入沉睡。
陆朝暮睡不着,就着弯月蹲在院子里发呆。大黄狗围着他转了几圈,找了个姿势窝在他身边。他摸了两把粗糙的狗毛,愣了会儿神,目光不受控制地挪向自己的房间,许念恩正睡在他床上。
商恪年纪大了,觉少,出来玩狗,看见陆朝暮蹲在院子里,拿了两个小杌凳,分他一个,坐下。
商恪道:“怎么还不睡?”
陆朝暮搓了把脸,恹恹道:“睡不着。”
商恪摸着狗头,笑了一下:“睡不着,小小年纪就会伤春悲秋了?”
陆朝暮没说话。
商恪自顾自说下去:“我听说辫子头最近不老实,愁这个?”
“不是。”
商恪抓着狗前爪,强迫它站起来,笑呵呵道:“到岁数了,该找媳妇儿了。”
“师父……”陆朝暮无奈地叫了他一声。
商恪瞅他一眼:“我跟大黄说,你应个啥。”
“你跟他说这儿,你也不怕它半夜做花梦找媳妇儿亲热。”
“你咋这霸道呢,花梦也不让狗做。”商恪放下狗前爪,拍了拍他,道,“你到底愁个啥?跟小青女有关?”
陆朝暮手痒,揪了几根狗毛。大黄疼得慌,呜呜嗷嗷、骂骂咧咧地跑远了。
“师父,我觉得我不太对劲,总觉得青女在我身边。”
“啥?你别是十三年没找到,得了癔症。明天我去趟药铺,给你抓点药。”
“我不喝,我没病。”
商恪敲他脑袋一下:“你刚才还说你不对劲儿。”
“许念恩曾对我说过,青女进宫不久就没了,我不信这话。可能他是宫里来的,又姓许,家还是同州的,和青女年纪相仿,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总在他身上找青女的影子。”
商恪担忧道:“你别犯糊涂,许念恩是许念恩,许青女是许青女,别把他俩搅在一起,这样对两娃儿都不好。”
“我知道。”
商恪咂咂嘴,看了一眼天上的弯月,浑浊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柔情,拍了拍他的肩头:“暮哥儿,睡不着就想想我和你师娘。”
商恪拿着小杌凳回了屋。
陆朝暮不太明白:“想你和师娘?”
——
翌日清晨,许念恩刚进城门就见哆哆嗦嗦的知府危素指挥着衙役贴告示,旁边站着脸色极差的田尔和麦福。
陆朝暮吩咐身侧的莫离:“把知府叫来。”
许念恩不确定道:“这告示不会是找我的吧?”
危素、田尔和麦福顺着莫离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个都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连忙跑到二人面前。
危素一脸得救的表情,提着官袍下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道:“督公,您可回来了,要是再不见人,麦公公和田公公都要把县衙大堂拆了。”
田尔和麦福也跪了下去:“督公,您让奴婢找的好苦。”
“都起来吧。”
昨天陆朝暮半路把人拐到自己家,欢欢喜喜过了年,可苦了麦福、田尔和危素。他俩傍晚回总镇府,一问小火者才知道许念恩自从出去了就没回来。
绑架杀人抛尸沉河,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两人的脑海闪过。田尔立即吩咐小火者全城找人,麦福风风火火去了知府衙门。
刚拿起筷子准备和家人吃团圆饭的危素被麦福拎到大堂,了解了情况,大惊失色,把所有衙役全部派了出去,挨家挨户找,甚至被麦福拔刀威胁:“找不到我们督公,老子就剁了你!”
总镇府和知府衙门的小年过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田尔都写好了信,只等天一亮就派人八百里加急送进皇宫。谁想第二天消失了一天一宿的督公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不仅没缺胳膊没少腿,这脸蛋儿好像更红润了些。
许念恩与陆朝暮在城门口分别。
陆朝暮径直去了军营,许念恩看向站在一边装鹌鹑的知府,轻柔端庄道:“昨日是咱家思虑不周,给知府大人添麻烦了。”
麦福一刀劈了八仙桌的一幕还在危素脑海里盘旋,连声道:“下官不敢。”
许念恩继续道:“一会儿知府派人去总镇府的账房取五十两银子,给衙役解差买点好酒好肉,权当对诸位没吃上团圆饭的补偿。”
“谢督公!”
许念恩带着麦福和田尔走了。
见没了外人,田尔道:“督公,您出去也不知会我们一声,大家都快急疯了。”
“派出去的人都叫回来吧,明天再去校场操练。”许念恩脸上的喜悦根本藏不住,轻快地说,“下次我一定告诉你们。”
麦福道:“督公,您昨晚到底去哪儿了?怎么又和侯爷一块儿出现在城门口?”
“这个你们就别管了。”
田尔道:“你没留下一句话,我们只能猜,甚至猜你被胡羯人掳走了。”
“同州城内,胡羯人可不敢光明正大地放肆。”
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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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