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个留着须髯身着紫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从县衙大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布衣小厮。
这中年男人就是潘老爷潘裕,是西南地界有名的皇商,更是河阳县的首富。
年七七和他有过生意来往。
潘老爷身后跟着的布衣小厮,年七七也认识,是潘家二公子的随从,小桑生。
潘老爷带了人来,一眼看到堂中跪着的年七七,他恶狠狠朝着她走来,“年七七,你这个勾引我儿子的妖女,还我儿子的命来!”
那模样恨不能扒了她的骨,再吃了她的血肉,甚至抬手作势就要打年七七。
谁都没想到潘老爷会突然动手,年七七来不及躲,只能闭眼等着这用尽全力的一巴掌狠狠落下。
但想像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她张开眼,看到赵缚白一把抓住了潘老爷的胳膊,然后有些嫌恶地甩开,从怀里拿出一张帕子细细地擦了手,慢吞吞地开口:“潘老爷,这里是县衙公堂,不是你们潘府,可以随意动用私刑,请注重公堂纪律,”他斜眼看着潘裕,话语里的警告意味颇为明显,“本通判再奉劝你一句,你若想为你儿子讨回公道,就别肆意妄为。”
潘裕收回手掌,揉了揉被抓得酸痛的胳膊,心道这赵通判虽看着模样秀气,没想到有点把式在身上,特别是冷着脸说话的时候,通身的气度更是比一些他见过的京城里的大官还骇人,自己倒是小瞧了他,还以为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他连忙摆低姿态,苦着脸求告:“通判大人,这年家三娘和张秀才通奸,合谋杀了我潘家幺子潘茂,我儿子才二十三岁啊,本前途无量,没想到年纪轻轻就被这妖女和那姓张的贼人害死了,大人一定要为我英年早逝的幺子做主啊!”
年七七在一旁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赵缚白抬手打断她。
他看着潘裕,“潘老爷,口说无凭,你既要告状,那你的证人和证物呢?”
潘老爷喊了身后的小厮出来,交代道:“桑子,你来说,昨天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把你看到的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他声音非常坚定,似乎已经掌握了十足的把握可以将年七七定罪似的。
年七七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没有出声,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能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的头上。
桑子颤颤巍巍地从潘老爷身后走出来,从怀里掏出一张锦帕,上面还绣着几缕青禾,小声道:“这是年家三娘子的贴身锦帕。”
赵缚白伸手将青禾锦帕拿在手里,仔细翻看。
这确实是年七七的,那日她与年家二房对簿公堂的时候,晕倒前就用了这种帕子擦汗,不过那张绣的是几股倒垂青穗,与他手中的青禾很像,这两张帕子绣工相似,风格一样,很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年七七也认出了那锦帕,的确是她的贴身物件。
她的鞋啊袜的,还有手绢衣裳,很多绣品都出自翠荷,翠荷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却有一双巧手,绣工十分的纯熟。
但她的锦帕怎会在潘家人手中?
桑子见年七七没有否认,鼓起勇气,接着道:“昨日酉时,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年家三娘子派了人来把锦帕交给我,还让我告诉我家少爷,约他晚上在酒楼碰面。”
“你胡说!”年七七有些激动地打断他,她躲那姓潘的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拿了信物去约他见面私会。
“别急,等他说完。”赵缚白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年七七这才屏住了怒气,只是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赵缚白转而看着被吓了一跳的桑子,说道:“你继续。”
“少年,少爷拿了锦帕前去赴约,左等右等没见年家三娘子来,就独自一人醉了酒,我扶着他回去的路上,经过巷口时,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来,对着少爷就是一顿毒打,然后扬长而去,我带着少爷回到府上,请了郎中来看,郎中走后没多久少年就不行了,然后今早竟落了气,死了……”
“那你可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当时夜色很黑,我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我在旁边劝阻,也被打了一拳,但那人说了话,我听清他的声音,和张家的张秀才很像……而且少爷喝酒的时候,他也在隔壁桌喝酒。”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对少年说‘以后不要再让我再看到你,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打死为止。’”
“二人之前有什么过节吗?”
小桑子想了想,摇头:“没有。”
赵缚白继续追问:“那你知道张槎为何要打你家少爷吗?”
“应该是因为,因为少年喝了酒之后心中对年家三娘子爽约颇有怨气,所以出口抱怨了几句,不小心被张秀才听到了,河阳县的人都知道,年家三娘和张秀才素来交好……”小桑子眼神闪躲,避重就轻,甚至有意引导年七七和张槎之间有私情一说。
“是吗?”赵缚白拔高音量,“可我怎么听张槎说你家少爷满嘴污言秽语,对着旁人耍酒疯,说了许多侮辱年家娘子,有损她名声的话呢?”
“这,”小桑子不敢再说话,紧张得瑟瑟发抖。
这时潘老爷站了出来,他指着年七七,对赵缚白说:“通判大人,我潘家才是受害者,你怎么只顾着审问我带来的证人,不审问审问这个蛊惑了我儿子的心,还害了他的命的妖女呢?”
年七七绞尽脑汁地在想她的帕子怎么会在潘家人手里,只要能证明这锦帕不是她派人去给潘二送去的就行,她想来想去,这几日除了年家二房婆媳去过她的宅中后院,就再没有其他外人去过了,便是黄媒婆上门也只在前堂。
这时赵缚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说:“因为年家三娘子也有不在场的证人证物啊。”
事发突然,她哪里来的人证物证?年七七有些发懵,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潘裕闻言冷哼,“那不知年家三娘的人证物证正在何处,我怎的没有见着?”
赵缚白张了手,打开臂膀,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潘裕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正要开口,谁知赵缚白一句话让众人都愣住了。
“昨日酉时年家小娘子来我寒舍提亲了,我没答应,还把她赶了出去,寒舍在西巷,离东巷潘府甚远,来回要两个时辰,她哪儿来的时间派人去给潘二少年送锦帕呢?怕是分身乏术。”
年七七闻言有些尴尬地低了头,但比起提亲被扫地出门在众人面前被揭露,和今日要被关如县衙大牢相比,她还是倾向于前者。
“可是,”潘裕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万一是她提前准备了锦帕让人准时送去的呢?”
“可她既然已经派人送了锦帕与潘二少年相约,又不去赴约,而是拿了聘礼大喇喇地去我那儿提亲,那她又为何还要送这锦帕呢?岂非毫无意义。而且本人虽是不才,但比起你家二少年,模样到底长得还算个人,你说年家娘子既看上了我,都已经亲自拿了聘礼登门提亲了,又怎会看得上你家二少爷?据我所知,年家娘子一直都是拒绝他的吧,是他一直以来穷追不舍,死缠烂打。”
“你,你口说无凭,简直是强词夺理。”潘裕捂着胸口,被赵缚白一番厚颜无耻的话气得不清。
“你儿子嘛,既然是张槎动手打的,张槎现如今已经被关入大牢,他也认自己打了潘二,但他不认把潘二打死了,声称自己并未下死手,待我审问后,若他肯乖乖认罪,我定会将他治罪,还你们潘府一个公道,但这件案子跟年家三娘子就没什么关系了,她今日可自行回家,这样如何啊,潘老爷?”
潘裕咬着牙,瞪着他,又瞪了年七七一眼,狠声道:“那就依赵通判所言,不过我潘某若是查出这锦帕确实是年三娘送去给我儿的,那到时还请通判大人不要顾及儿女私情,做好你为官的本分,将年家三娘,治罪!”他加重‘儿女私情’四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嘴里吐出来,然后冷哼一声,拂了长袍,“我们走。”
说完转身,怒气冲冲地来,又怒气冲冲地走了。
儿女私情?谁跟他有儿女私情,这不是提亲失败了吗。
年七七从地上站起来,朝着赵缚白施了谢礼。
“多谢赵官人为小女子伸冤。”
“谢就不必了,看样子这潘老头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拿了这帕子大做文章,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你的锦帕为何会在潘二手里吧。”赵缚白善意提醒。
两人难得好好说说话,但突然就无话可说了,气氛居然有些静谧的尴尬。
一想起儿女私情这四个字,赵缚白心中莫名一股气血上涌。
两人才见过三次,其中两次都是在公堂上,年七七当时还一副气势汹汹悍妇模样,哪儿来的情可言呢?
可这小女子究竟为何要向他提亲?莫不是对他一见钟情……
“那赵官人,我就先告辞了。”年七七低眉说了告辞,半响没得到回应,抬眼一看,赵缚白一双黑眸正紧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然后纷纷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
赵缚白假装无事发生,叮嘱道:“嗯,回去吧,路上小心。”
年七七将要走出县衙大门时,身后传来赵缚白的声音。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