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无人后,年七七心里终于舒服了一些,她脸皮再厚,也不希望这样在大街上被人指指点点。
如果是喜事被围观还好,她现在是以通奸害命的罪名被带去衙门,虽然她知自己清白,不怕去衙门与他人对峙,但流言蜚语有时比酷刑更折磨人。
酷刑磨的是人的肉身,疼过或许就过了,但流言蜚语磨的是人的肉心,在心里生根发芽长出了刺,便很难再将其拔了出去。
年家老宅,二房媳妇若兰抱着孩子坐在床边沉思。
“给我热两个饼子去。”年燕儿推门进来,肥腻地身子往躺椅上一躺,就不起身了。
若兰一动未动,脑子里全是方才年七七被官府的人带走的场景。
年燕儿等了半天,没听到动静,扭头见嫂子还坐在床边,大声嚷道:“愣着干什么!我饿了,快去给我弄吃的。”
若兰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怀中孩子身子一颤,被声音惊醒,开始扭动着嚎哭起来。
若兰连忙哄着怀中的宝宝,看向小姑子,祈求道:“燕儿,你自己去弄点吃的吧,今晨给你留的饼子在蒸笼里,你烧两把火,热上就可以吃了,孩子哭闹,我实在走不开……”
年燕儿一掌拍在桌子上,尖声道:“杜若兰,你可真是越来越好吃懒做了,我们年家花了银子把你娶回来,是让你来享清福的?”她眯着一双本就胖得仅剩一条细缝的眼威胁道,“看我不向我娘告你的状!”说完浑圆短胖的身子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若兰心中委屈,自己一个才刚生子的妇人,不说被好好伺候着坐月子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她反过来照顾有手有脚气力十足但好吃懒做的小姑子。
怀中婴儿哭得越发大声,她眼中带着泪,一双手篡紧了柔软的婴儿被。
这床婴儿被还是年七七买的,还有那纯金打造的一套长命锁,说起来,在这个家里,反而大房家的三娘子年七七对她是最好的了。
虽然她总是害怕与年七七接触,连话都不敢与她说一句,但如今看年七七被衙门的人带走,若兰心中其实担心得紧。
“我娘呢?”没多久,年燕儿又满脸怒气地回来了。
原来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各个房间都找了,除了大哥年康在西厢睡觉,哪里还有她娘的身影。
“我也不知道,今早天还没亮,她就急匆匆地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若兰拍打着怀中的婴儿,扳着脸回道。
“你使脸色给谁看?”年燕儿走到她面前,伸手作势要打她。
若兰连忙把孩子护在怀里,瑟缩了一下,然后仗着胆子迎向她的手掌:“你打,你哥现在在家里,你敢打我一个试试!”
“你——”
年燕儿还是有些害怕地放了手,整个家里,也就她哥年康能治治她。
但大多时候,她哥都不管她,平日里对婆媳杂事,家长里短也不怎么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现在若兰到底生了他的儿子,自己现在打她难免她哥真会跟她急眼。
“算了,等娘回来,我再让她好好收拾你!”年燕儿放了狠话,转身回屋去了。
留下若兰守着孩子哭。
年康才不管她跟孩子呢,以前对她还好些,自打从京城回来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成日往外跑,还问她要银钱,也不知道是拿去外面花天酒地,还是烂赌作奸,她是想管也管不了,她那婆婆更是不管她儿子在外怎么胡来,一心扑在幺女年燕儿身上。
说起来,这老婆子出去是很久了,一般这个时候怕她宝贝女儿饿着,早上出去,中午之前一定会回来。
现在眼看日头高照,快晌午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而且今早老婆子出去的时候鬼鬼祟祟,好像还用布包了什么东西塞进怀里,她问她,她还支支吾吾地说是带两个饼子去郊外的庙里孝敬菩萨。
若兰猛然想到什么,把再次陷入熟睡的婴儿小心地放在了床上,然后起身打开衣橱,翻找着。
“明明在这儿的,怎么不见了……”
定是今早被老太婆偷偷摸摸塞进怀里那东西。
“可是,这东西又不值得几个钱,她拿去做什么呢?”若兰心中狐疑。
她这里有一张年七七的锦帕,她生子时年母用来给她擦了汗,这帕子自然不能再让年七七用的,走的时候顺手给了她带回老宅。
老太婆平日里没少翻她的柜子,怕她藏了私房钱,她柜子放了什么物什,老太婆知道得是一清二楚。
可是她拿了三娘的锦帕是要干什么?
老太婆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官府的人就上门带走了三娘和隔壁的张书生,这事怕不是跟那老太婆有关,而且她现在还没有回来,莫不是不敢回来了?
若兰越想越是心惊。
但她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到底是一家人,这老太婆再心狠也不做不出构陷自家人的事吧?而且一张锦帕,能做什么?
她摇摇头,打消自己的念头,心道自己生了孩子,心思太敏感了些。随即关了橱柜的门,回到床边照看孩子,不再多想。
这边河阳县县衙。
“年家三娘,我们又见面了。”洪县令扳着脸,别说这么一看,还真有点当官的威严在身上。
他看向堂下跪着的年七七,沉声道:“你可知你现在又是为何跪在这里?”
年七七挺直腰板,直视高堂红案,冷静回道:“民女知道。”
洪县令满意地点点头:“你既知道,那便如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指了指站在堂下年七七身旁的赵缚白,吩咐道,“赵通判,你去拿了纸笔,把她的话记录下来。”
“是,大人。”
赵缚白听话的去取了纸笔,一双长腿立在年七七面前,轻飘飘地开口:“说吧。”
洪县令视线被赵缚白高大的背影挡了个精光,年七七被他遮得严严实实,洪县令连犯人的衣角都看不到一点。
他探头张望,几番无果,很想当即发作,但自己是一县之令,定不能公然在公堂上喧哗,扰乱秩序。
他强压情绪,有点不耐烦道:“赵通判,你挡住我了,麻烦让开一点。”
“不行啊大人,我得离她近一些,才能看清她面上的表情,才能判断她口出之言是否有撒谎之疑。”没想到赵缚白如是解释。
年七七闻言,抬头白了他一眼。
这人站她面前跟堵墙似的,让她好不自在。
心里也说不上来是哪种不自在,反正他站着,她跪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二人这种姿态实在让她这种不习惯做小伏低的人难受得紧。
还有,他离她也太近了些……
她脑中思绪又开始飘远了,若以后两人能成亲,她定要让他跪着,她站着,最好她手里还能拿了根鞭子,他在地上红了一双眼角,抬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不是,她连忙甩甩头,把自己脑子里不健康的废料甩出去。
自己现在身处县衙公堂,马上就要自身难保,她现在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真是的。。
她捏紧了双手,抿了抿唇,重新挺直了身板,只是有些眼神飘忽,不敢再直视面前的人。
赵缚白见她篡紧手心,耳根子还红得很,心中冷哼,现在知道紧张了?
联想到张槎看她的眼神,他心中一惊,这小娘子莫非真的和姓张的联起手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不然她无缘无故突然紧张害怕什么?赵缚白心中跟猫爪子挠过一样难受。
她到底来向他提过亲,虽然他拒绝了,不过一想到她如果真的别的男人有私情,心中竟生出了被背叛之感。
又联想到他去张家拿人时,她与张槎的亲密举动,心里是越发的不痛快。
“哎哟——”高堂上突然传来洪县令的痛呼。
两人从彼此的思绪里回过神来,齐刷刷地望向堂上。
只见洪县令捂了肚子,朝师爷招手,“快,我肚子疼,快扶我去茅厕。”
师爷手忙脚乱地扶起洪县令,赵缚白叫住两人。
“大人,这案子还没开始审呢,你可不能走。”
“这,这里,先交给你了,”
赵缚白还要拦他。
“这不好吧大人,我一个通判怎可越俎代庖审案子呢?”
“没事,本官允了,”洪县令推开他,捂着肚子,连番催促,“我憋不住了,师爷,快快快快快快快,快走。”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公堂上。
堂中只剩赵缚白和年七七大眼瞪小眼。
还有一旁的干站着的几个衙役。
“张槎呢?”年七七问。
到县衙门口后,张槎就被人另外押走了,不知被带去了哪里。
年七七则入了正堂。
“你倒是挺关心他嘛?”赵缚白冷哼,“你俩涉嫌合谋杀了潘二公子,自然不能待在一处,要分开审问,你放心,你老实交代了,就能去会你的情郎了。”
“交代什么?”年七七挺直身子,“所谓合谋简直是妄言,赵官人让我从何交代我没有做过的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是吗?”赵缚白挑眉盯着她,随即对着衙役招手,高声道,“来人,把证人和证物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