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七七立即上前去抱住那双乱蹬的脚,嘴里喊道:“快,凳子!”
翠荷连忙搬了凳子放在脚下,年七七放手,那双脚又在空中踢了几个来回,差点把年七七踢翻,终于感受到实物后,方才站了上去。
上吊的男子就是张槎,待停稳后他连忙将白绫从脖颈拿开,大口吸气喘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他朝下看了看,看到年七七仰着头,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他突然有些想哭,原来还有人在关心自己。
“快下来吧。”年七七怕他又要寻短见,扶住他的脚踝,想把他拖下来。
张槎顺从地从凳子上站下来。
面前的男子一身书生气,模样干净清秀,白皙的脖颈被勒出了一道深色红痕,看着触目惊心。
“你说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对得起你早逝的爹娘,对得起你自己吗?”年七七见他已经平安落地,终于忍不住发脾气,厉声道,“还是你觉得把自己吊死在这房梁上,就能高中状元了?我看是去那阎王殿,当鬼状元吧!”
年七七指着他劈头盖脸地数落一通,张槎也不说话,任她数落,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他嗫嚅着嘴正要开口,这时门口想起一道磁性动听的声音。
“哟,这是怎么,要畏罪自杀?”
两人扭头一看,一身大红官袍的赵缚白慢悠悠地踱步进屋,站定后伸手指了指房梁上的还在晃悠的白绫,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县衙捕快,进屋后将二人团团围住。
张槎自见到几个捕快出现后,面上血色渐失,低垂了眉眼,身体微抖,不敢抬头。
什么畏罪自杀?一群人不请自来,年七七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她冷声问道:“赵通判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赵缚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有公务在身,怎么,我来得不巧,是打扰二位**,还是殉情了?”
“你——”年七七气得脸色通红,见张槎面色惨白,她心中一惊,转而问道,“怎么回事?他口中的畏罪自杀是何意?”
张槎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冷汗直冒。
年七七抓着他的胳膊,担忧地追问:“张槎,你究竟做了什么?”
赵缚白眯眼看了年七七抓着别的男子的手,口中催促:“若是这情谈完了,就劳烦二位跟我走一趟了。”
张槎回过神来,将年七七护在身后,他面向赵缚白,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七七无关,我跟你们走。”
赵缚白觉得眼前男女相护的这一幕莫名的非常刺眼,他不耐烦地挥袖转身。
“那可由不得你们,来人,把这二人都带回衙门,明日听审。”
捕快上前要将二人拿下,翠荷张开手臂挡在年七七面前,怒目瞪着捕快们,“不许碰我家娘子!”
年七七上前拍拍她的肩,安抚她,示意她站去一旁等着。
翠荷有些犹豫地让开了身体,在旁边气鼓鼓地瞪着赵缚白。
枉她还觉得他是个好官,和娘子站在一起是对登对璧人,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毫不留情面,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让捕快把自家娘子拿下。
年七七独自走向赵缚白,在他面前站定,抬眸看着他的眼睛,淡定自若地开口:“赵通判就算要拿人,也得先说明缘由吧,无故就想把我二人带走,凭什么?按我朝律历,哪怕是京城的御史大夫来了,也不得随意入他人私宅拿人,得出示公文。”
年七七说完,摊出一只手心到他的面前。
赵缚白看了看面前白嫩小巧的掌心,手掌纹路干净,手指纤细,就这么摊开摆在他眼前,抖都不带抖一下。
寻常人哪怕是男子见了官府的人上门,不说吓得屁滚尿流,也是害怕得哆哆嗦嗦说不清话。
她倒好,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敢摊了手问他要公文。
别说,他还挺佩服她的胆量,只是一想到这双手刚刚抓在另一个男人的胳膊上,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儿,昨天还上门来跟他提亲,今天就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一股无名火上涌,“啪——”地一声,他把一纸公文拍在她手心。
嘶,好疼。
年七七不甘落于下风,强忍着掌心的疼,镇定地拿了公文查看。
但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掌心火辣辣的疼。
这姓赵的属熊吗!拍她一下让她的掌心跟被熊爪子挠了一样疼,忍不住颤抖。
旁人却只以为年七七是因为心中害怕,所以手抖。
赵缚白见她拿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心里也有些后悔了,刚刚居然情绪失控没控制好力道,只怕她的手没个几天好不了。
他轻咳两声,稍稍放缓了声音,慢吞吞地开口:“今早辰时,潘家二公子死了,潘家带了证人来县衙状告张槎,说昨夜他和潘二公子在酒楼发生口角,动了手,回去没多久潘二公子就不行了。”
年七七听完,转而看向张槎,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张槎神色有些恍惚,点点头。
年七七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张槎异常激动,向她解释道,“是姓潘的那杂碎酒后口出狂言,对你出言不逊,还满口污言秽语……”
年七七闻言心下了然,这姓潘的骚扰她挺久了,打着要找她做生意的名号,尽想着要占她便宜,她屡次拒绝,此人却放出豪言一定要娶她为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之所以如此心急直接登门向赵缚白提亲,也有这个缘由,想着快点把亲事定下来,趁早打消姓潘的念头,没想到他居然死了,还是被张槎打死的……
她看了看挡在她面前略显消瘦的身躯。
这绝不可能!
张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怎么可能打得死孔武有力一身横肉的潘二公子。
张槎将年七七护在身后,看向赵缚白,“通判大人,这不关七七的事,是我打了姓潘的,你们要拿人,拿我一人即可。”
赵缚白实在不想再看两人为了彼此郎情妾意的模样,他肃着脸,直言道:“这关不关年家娘子的事不是我说了算,潘老爷告的是你们二人通奸害命,因私情合谋算计了潘二公子,而且说是证据确凿,我一个小小的通判,只奉命拿人,你们有什么冤,回县衙喊去吧,带走!”
说完挥了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年七七推开来扣押自己的衙役,尖声道:“放开!我自己会走。”
赵缚白闻声脚步微顿,头都没回,只留下一句“让年家娘子自己走,你们把姓张的拿下即可。”说完大踏步向前走去。
年七七要追上他的脚步,一旁的翠荷拉住她的手,担忧道:“娘子……”
“没事,你回去,告诉夫人不要担心,她若问起,就说我去东云海进海货去了,需得一些时日才能回来。我倒要去看看,这潘府有什么证据要状告我们二人通奸害命!”年七七说完,拍拍她的手,跟上前方的队伍,走出门去。
年七七刚走出大门,就看到二房儿媳若兰抱了孩子在年家老宅,透过门缝向外张望,见年七七看向她,她眼神闪躲着退了回去,还不忘把门带上,关得严严实实。
年七七心道二房那毒妇怎么没出来看她笑话,心中冷哼,也是稀奇。
她不再多想,缀在队伍末尾,走向了街头。
旁人对着这支队伍指指点点,张槎打死了潘二公子一事,已经传出去了。
众人看到年七七跟在队伍后面,纷纷落下手指,神色复杂,不再议论。
她平日给县里捐钱修路,让利惠民,做的好事可不少,河阳县的百姓们自然不会,也不愿对着她千夫而指。
但仍有平时与年七七交恶的人在一旁高声叫嚷。
“都说年家娘子年近十八了还不成亲,整日往张庸才家里跑,是因为和这姓张的有一腿,我本来还不信来着,今日一看,原来是真的啊。”
此人音量颇高,让年七七想忽视都难,她刚想出声辩驳,却看到那人突然倒地不起,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痛呼。
“哎哟哟,好疼好疼,我的肚子…”
众人纷纷远离,又没人接近他,突然倒地叫嚷,别是碰茬的。
赵缚白收了眼角的杀意,袒了袒衣袖,走到那人面前,弯身佯装关心地问道:“这位先生,你没事吧?”
那人痛得神智不清,骂骂咧咧道:“你看爷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待看清眼前人身上的大红官袍,此人连忙变了脸,“哎哟,原来是通判,你看我老眼昏花,张嘴就胡来,大人别往心里去,劳烦大人关心,我现在好了,不疼了,呵呵,一点儿都不疼了。”说着就要爬起来。
赵缚白勾了唇,站直了身体,“既然不疼了,就跟我回衙门吧,来人,带走。”
衙役上前,将人驾起。
“不是,我又没犯法,凭什么带我走。”细瘦汉子连忙大叫,要挣脱来扣押自己的捕快。
“青天白日妄议他人,制造流言蜚语,辱没他人名声,按我朝律历,后果严重者,应当割了舌头,拿去喂狗。”
赵缚白说完,冷眼扫视了周遭一圈。
众人屏声静气,都不敢出声,生怕下一个被抓的就是自己。
“日头不早了,该回家吃饭了。”
“对对对,该回去吃饭了。”
“散了散了。”
“走吧走吧,没什么可看的……”
本来热闹的街头人群顿时作鸟兽散去,就剩了他们这队人。
还有兀自叫骂的细瘦汉子。
本来就烦,现在更是吵得他眼睛疼。
赵缚白浓眉皱起:“把这人的嘴堵上。”
“你个狗官,随便拿人,你小心,呜呜——”
也不知哪个衙役脱了鞋,把臭袜子塞进了男人的嘴里。
男人支支吾吾地出不了声,又弯了腰想干呕,但嘴被臭袜子堵得严严实实,只剩下喉咙发出呜咽作呕声。
年七七看了此情此景差点笑出声来,怕旁人发现,连忙伸手掩唇。
但那声细微的笑却没逃过赵缚白的耳朵,他在最前方听得是一清二楚。
没人注意到走在前头的赵通判赵大人神采飞扬地模样,若是从侧面去看,还能看到他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