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歌给阿措穿了身素静衣裳,许未晞将她乱糟糟的头发好生盘起来,染了唇脂。刑场后头多了两座不起眼的土堆。
“阿措,去吧。”
乱葬岗旁边通常立着些潦草的坟,零零星星像雨后春笋。一般行刑后,犯人会被拉去挖个大坑随便埋了,有些人家钻这个空子,给些好处要出来尸体好生安葬,却又不敢张扬;只能草草圈个地方埋起来,好方便往后寻得见地方年年祭奠。
唐清歌吩咐陆十三好好将叶府打理一番,和许未晞她们先行走路回去了。
行至街心,终于不似方才冷清。宋初蕴耷拉着脑袋步子软绵绵的,同街上的热闹格格不入。
唐清歌故意将右手垂着不动,掌心朝着后面松松张开,作出邀请的弧度;宋初蕴果然递了手过来牵。
唐清歌忽觉手背一阵痒,宋初蕴伸出拇指轻轻挠了挠,随后小声嘟囔起来,
“世上的有情人,到底能不能终成眷属。”
声音极小,像是扪心自问的,又像是征询唐清歌的答案。不过语落间,她抬了抬眸子去看唐清歌的反应,复又慌忙垂了脸。
“若是上天眷顾,大约……”唐清歌后半句干脆憋回心里没再吐出来。
算算日子,自己已经活过三辈子;风雨飘摇,沧海乱世,有时甚至一下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年岁。上天眷顾她,1941年死后却再次醒来;可上天又实在残忍,没有楚芸陪在身边,她一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脑子里揣着的记忆越来越多,用来装楚芸的那一方被挤压得不成样子;她不晓得是不是再过几辈子,楚芸这个人便会消散在记忆中不复存在了。
唐清歌叹了口气将思绪拉了回来,在一个卖珠钗的小摊前头驻足,
“老板,这个海棠发钗怎么卖?”
老板见来了生意,眼睛一亮,收起方才一那摊懒骨头,
“姑娘好眼光!你瞧这海棠纹镂空银钗,海棠花为主,洒金作衬”
说着,拿起发钗晃了晃,下头四五个白玉珠子叮呤作响,
“你再瞧这流苏下头坠的,南国最顶尖的玉石碰撞声才能这般清脆。姑娘可愿买上一个?不贵,十两银子。”
活活十两!
宋初蕴瞪圆了眼睛。一两银子放在现代约两百块;十两银子就是两千块!两千块不痛不痒买个发钗?冤大头才干的出来。
“我要了。”
唐清歌从袖口摸出两块银子递给老板娘,换来心心念念的发钗。
宋初蕴撇了撇嘴,再次打心眼里感叹了一遍人类财产水平的参差,抬头却看见唐清歌捏着发钗在自己脑袋上比划。
“初蕴喜欢吗?”
“唉?”宋初蕴眸子一闪,买给我的?
海棠果然衬人,抬头时四五个珠子跟着晃了晃;可跟小姑娘明眸皓齿比起来还是失了颜色。宋初蕴抬着眼皮,瞳仁儿闪过流光溢彩,睫毛愣愣翻了两翻,嘴角勾起一抹春风,梨涡斟满甜酒微微陷下去,活生生要把眼前之人醉倒,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唐清歌心尖儿一软,文邹邹念了句诗,“若是担心夜深花睡,那就借天光多看两眼吧。”
后半句才是她想说的。
宋初蕴如沐春风引得时栖心里一酸,松了条腿,脚尖抵着地面画圈;忽而手腕一紧,柔软温润附上来,接着是耳边一阵低语,
“走,随我去个地方。”
还没等时栖有个反应的机会,许未晞将她一把拉走。
许未晞脚底生风似的,只低着头匆匆走,也不说话。直到转过三个街角,时栖“嘶”了一声,使劲扭了扭腕子,从许未晞掌心里挣脱,
“跑这么快做什么?”
许未晞眯着眼抱起手臂,嘴角挑起一抹戏谑似的笑意,
“小十七心里难过都快写到脸上了,我不赶紧带你离开,叫你直愣愣站那儿看她俩卿卿我我然后暗自神伤?”
这老妖婆也不晓得嘴皮子怎么长的,一轱辘话倒出来,时栖反驳都来不及。
这条街在穿过去是上饶地界,有许多卖兵器的铺子。许未晞挨个进去走马观花地逛,时栖也不多问,只默默跟在后头。
许未晞一家兵器铺子也不放过,却都只草草看几眼,并不买,离开时总会递上巴掌大的画卷问上一嘴,“老板,这个图案你可见过?”
一条街走下来,没有老板认得那图案。中途时栖眼馋冰糖葫芦,闪了闪眼波还是没好意思说,许未晞便告诉她自己想吃,让她去买两个;后来又说不想吃了,两个都给了时栖。
巷子尽头能看见落日,红堂堂映着地面,天际像是红墨染了水晕开。
“好漂亮的霞光!”时栖瞧着地平线叹了一句;许未晞却听出她话外之音。
“饿了?”
“有点儿。”
许未晞长腿跨进家客栈,引时栖上楼一同坐下,
“小二,一瓶桑落,两碗米饭,三个热菜,快些。”
许未晞总是这样娇俏洒脱落落大方,动作轻快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桑落是酒。
许未晞身上着实瞧不见官家女子的矫揉造作。吃相虽斯文却不内敛,虽轻慢却不扭捏;从前同别的富贵小姐吃饭,时栖总勾着背浑身不自在,生怕叫人察觉她底气不足,可同许未晞一起却常是坦然。
许未晞自己斟了酒,一口米饭一口酒,手心儿团着帕子,饮下一口就抬手擦擦嘴角,习惯了似的。
“我也想喝。”
许未晞又捏着帕子沾沾嘴角,两条胳膊叠起来,悬着眉头一脸诧异问,“你会喝酒?”
时栖手指在空杯沿上画着圈没有回答。许未晞从她指尖下拿过酒杯,倒了一小口的量给她,
“先尝一口。”
时栖以饮茶的姿态,递到嘴边抿了一小口;灼烧之感引得她拧着眉头扯了扯嘴角,耳垂霎时红的像是方才的落日。
许未晞“嗤”一下笑出声,
“小十七要不长大些再喝?”
烛火轻轻晃了晃,外头没了什么亮光,店里人也三三两两离开了;时栖脸色不大好看,埋头倒了半杯,在许未晞“诶”一声欲制止时一口饮下。
时栖的做法证实了前几日许未晞的质问,藏起来的感情最可怕,长长久久憋在心里,只要宋初蕴同旁人有什么亲昵,总会跑出来扎你一下。许未晞十分识趣,并未再提起;反而是时栖先开口问那张画卷的事,
“你画卷上的是什么?”说罢,时栖又端起酒壶倒了半杯,添了半句,“你不想说便算了。”
“是长风军的标志。”
“长风军?”时栖只觉得耳熟。
许未晞深深吸了口气,吐出氤氲着酒精味的过往,“唐广是长风军大将军。”
时栖小时候听说过唐广谋逆之事。听说当年陛下盛怒,听说崔逸他爹亲自带兵平叛,听说上饶血流成河,听说长风十万军无人生还。
唐清歌好有钱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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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