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蕴背对唐清歌小口吐着气,脸颊像是放在水蒸汽上一般灼热;直到掀开万允阁大门,凉意侵裹时才好受了一些。
她讷讷走着,脚底下漫无目的;刚才胡说八道了一句要去火房看粥煮好了没有;火房哪里用得着她去盯着。
待冷静下来,唐清歌穿着里衣坐在她眼皮底下的样子钻进脑海;里衣下一抹纯白的布料,连同山峰错落形成的沟壑都因她居高临下的站位而一览无遗;她闪了闪眼波,脸上红白交替思绪错乱。
变态。她打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初蕴?”
娇吟吟的声音将她从惶惑里拉扯出来,
“大冷天你站那儿做什么?”许未晞扬着眉毛远远看她。
宋初蕴“唔”了一声,“我…我正要去…”
眼看慌不择路,随便扯了个慌,“正要去找你的。”
她也的确有事问许未晞。
“找我?”
宋初蕴耷拉着脑袋,红润润的小嘴抿了抿,迟疑片刻才启唇,“姐姐她是不是有位故人?”
许未晞眼风一转,“故人?”
宋初蕴尽量漫不经心地点头,
“好像叫什么楚易笙?”
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心底生出了些许酸楚,此时正恰如其分地同亵渎“艺术品”后的羞怯混在一起,烧得宋初蕴耳垂滚烫,像汁液饱满的花。
许未晞吸了一口寒气,拎起眉毛吐掉半口坚定地说,“没有。”转而却松了眉毛,呼出另外半口,软了软声音道,“应当…没有吧。”
皱巴巴的情绪来的措不及防,自她后半句话没了底气才恍然发觉。
她记不清何时同唐清歌认识的,只晓得唐清歌先她几天出生,或许是自打落地那日哭声传到唐清歌耳朵里二人便结了缘。
唐清歌自小淡漠与人却待她极好;别看许未晞如今这般娇纵跋扈,幼时身子却实在孱弱单薄,加上当时的许家也没什么势力,因而总被其他皇子公主和千金侯爷们欺负。唐清歌总能适时出现护着她,当时在她眼里,唐清歌同画本子里的女侠将军没什么两样。
再大一些,她读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读了“既见复关,载笑载言”,读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次,唐清歌出了远门很久都没回来,她像是朵离了土的鲜花,以肉眼可见的态势枯萎。那时,她读懂了“不见复关,泣涕涟涟。”
她成日搬个板凳坐在咸宁门下头等,皇子们嘲笑她傻,她也不恼;撑着下巴慢悠悠回了一嘴,“挑兮挞兮,在城阙兮。”她晓得那皇子听不懂,可许未晞当时只有六七岁,她也不懂。她只晓得前一句是“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后一句是“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七日后一个黄昏,斜阳渐矮影渐长,她知道今天唐清歌回不来了,悻悻抱起板凳准备回去,却瞧见转弯处唐府的马车缓缓驶来。她咧着嘴巴上前小跑了几步又慌忙撤回来,脸上慌了神,一时不晓得拎起个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久别重逢”的人。
马车上缓缓下来那人,似平常一样梳着英气的发髻;可不晓得是这七日里唐清歌长高了?变瘦了?总之多了些生分,多了些无所适从。她眨了眨眼,心底的声音却一不小心从唇齿间溜出来,“浅浅,等我长大了,可否婚配予你?”叶莳一和唐广在马车里掀了帘子咯咯笑,那时许未晞用觉得“天造地设”这个词来形容唐清歌再好不过了。
再后来,唐家灭门,与许君彦决裂,晁忠被诛,与宋初蕴成婚……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许未晞的掌控之外,原本的天作之合反倒成了孩童间的玩笑话——可或许普天之下只有她自己当了真。
若是搁在过去,问起“唐清歌是否有什么旁的故人?”许未晞定拍着胸脯道,“唐浅浅自然没有。”岁月给人心蒙上一层层薄纱,她越来越瞧不清唐清歌了。
“未晞姐姐。”宋初蕴踮着脚尖抬手在许未晞眼前晃了晃,她回了神,皱巴巴的思绪复重新被她埋到心底最深处去。眼前这人天真可爱,干净的像张白纸;指尖只有画笔的严谨和少女的稚嫩,可因为许君彦,她许未晞指尖掺着唐家的淋漓鲜血和官场的阴暗险恶,恶心极了。
“未晞。”清冷的嗓音打断二人,脚步是宋初蕴化成灰都听得出来的。宋初蕴撩了撩眼皮,抬起手指靠在唇上比了个“保密”的手势,许未晞首肯。
唐清歌没有理会二人说了什么,瞧着后头徐徐赶来的陆十三和时栖动了动眼风,道,“我们得再去一趟叶府。”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唐清歌虽固执冥顽妒爱分明,却实在担心没了叶闻溪,阿措一个北冀人如何活的下去。
再没几日便要过年了,街上闹腾腾乱糟糟,鞭炮纸皮到处乱飞,孩童拿着冰糖葫芦跑来跑去,姑娘们结伴穿着漂亮衣裳挨个铺子挑拣新奇首饰。行人看到唐府这般规制的马车多半会散开避让,总是路上热闹拥挤,也没有拖住她们的步子。
叶府门口却是冷清,大门禁闭,同那日搜查时无二。
唐清歌上前,曲指叩了三下门。手指同竹节一般纤细,错落的弧度这般好看,像是度量过的函数曲线;指节与木头触碰时,仿若一下下叩在宋初蕴心尖儿。唐大人,实打实的饮尽凡尘,仙客皮囊。
那日的小生却并未上前迎接,倒是门“嘎吱”一声自己开了。
叶府里还是那般严整有序,却静谧得像是一片死寂;风声刮着落叶磕地的声音也清晰可见,宋初蕴背后一凉,抱起胳膊暗自搓了搓;唐清歌不露声色将手附在宋初蕴后背,宋初蕴抬眼对上她的波澜不惊。
“这叶府是什么鬼地方?”许未晞亮着嗓子说话想要驱散害怕,却吞了后半句,阴曹地府似的。
几人径直走向阿措的房间,顺着窗户纸却并未瞧见床上有什么人影。房间门开了条缝,唐清歌心下一凛——门棱上有道殷红,似是半干未干的血迹。
屋里比那日还难闻。血腥杂着些不堪的味道直冲大脑,宋初蕴抚膺犯了一阵恶心,唐清歌一面顺了顺宋初蕴后背,一面递了个眼神给许未晞,许未晞了然,牵起时栖往里头去了。
陆十三瞪着黄豆眼,两位贵人什么时候好到牵起手来了?前两日还吵得不可开交来着。
“啊——”
宋初蕴抬捂着口鼻抬起头,便瞧见时栖慌里慌张跑了出来,陆十三也软着腿半靠在墙上,似被勒着脖子一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怎么了?”唐清歌甩了声警觉,抬手将宋初蕴护在身后,
“那……那小生…好像死了。”时栖使劲平复着心跳,把脑子里的七零八落连成一句话来。
小生趴在床边似是没了气息,不晓得遭了何等毒打折磨,血渍像彼岸花开满遍地,一直开到床边。
几人这才注意到榻上似还躺着人,因身形单薄陷在榻里难以发觉,陆十三掀开被褥的一瞬捂着眼睛背过身去。
一个□□的女尸横在眼前,脖子上的勒痕清晰可见——先奸还是先杀已无从辨得,却看得出死前受到过非人折磨,浑身蹂躏得不成样子。
“这…”
一向冷静的唐清歌也慌了神,脑袋后头像是被闷棍敲了一棒,心跳竖在半空柳眉紧蹙,拳头暗自握紧,指甲深深嵌到肉里泛着白。
忽然有阵冰冷附上脚面,唐清歌后撤半步低头瞧,小生抻着惨白的手试图去拽唐清歌的裙角,嘴里含糊不清说了串名字。
“什么?”
宋初蕴蹲下身来,双手搭在膝盖上侧耳去听,一字一字将皱巴巴的话熨开,“崔…逸…”
那小生满意了似的,嘴角挂着笑咽了气。
又是那个混蛋。
“我去宰了那登徒子!”许未晞嘴唇翕动横着眼,一副立时要冲去找崔逸讨个说法的样子,却被时栖攥住手腕拉回来,
“崔逸定是知道阿措是北冀逃奴才敢这般放肆,”时栖抿着嘴唇,后槽牙紧紧一靠,“你去讨说法也没用的。”
阿措闭着眼,熟睡一般安静——静得觉不出呼吸,听不见心跳;她应该已经在下头遇见叶闻溪了吧?这一世太苦,下一世好好爱一场吧。
哦哟小初蕴吃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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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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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