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长风军尚有活口?”时栖不晓得自己配不配知道这些,筷子一夹随口一问,许未晞若不想说便不说,
“我也不知道。”许未晞敲了一轮指,复捏了酒盏一饮而尽,“可当年唐广谋逆之事过于蹊跷,我想查清楚。”
军机密函一般由使者直接送到皇帝手里,因此百姓知道长风军叛逆时,是在昭告长风军十万将士连带将领一起被诛时;个中来龙去脉除了钟臻外无人知晓。
仔细一想也实在蹊跷的很,一般谋逆士兵总不至于全军被诛杀,收编至其他军的也有,怎得就长风军悉数成了飘在上饶的鬼?
天色不早了,此地地处上饶与奉元交界本就没什么人,两人各自揣着心事,桑落酒空了一瓶接着一瓶。许未晞尚且清醒,时栖只闷头一杯接着一杯,也不说话,也不抬头瞧她。
直到她烧红发烫的耳廓终于引起许未晞的注意,
“喂。”许未晞含着下巴稍稍偏头唤了她一声,“你喝醉了?”
时栖闻言也偏了头凑上去,眯着眼睛用鼻尖够她;直到两人快挨到一起,时栖的目光慢慢下移到许未晞鲜艳饱满的唇上,说了句,“关你屁事。”
坏了。这小丫头片子当真喝醉了。方才只顾着思量唐广的事,没注意时栖究竟喝了多少,如今回过神来才发觉桌上歪歪扭扭横了四五个空酒壶。
眼看时栖喝得东倒西歪,醉眸蒙了一层水雾,倒让许未晞想起从前的自己。许未晞也记不得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开始会喝酒的,或许是十四?十五?总之,心里的烦闷越多,对酒精的依赖便越浓。酒精自唇齿间过,滚至心尖,往日叫人心凉的随后一笔勾销,隐匿在辛辣灼烧感中。最初,她常饮杜康,因为古诗中言杜康最是解忧;后来,她贪恋桑落,因为她读了“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离别情。”
同谁离别呢?大约是同八岁前无忧无虑的小许未晞;大约是同过去那个日日保护自己的小女侠。
或许是过了嘴瘾,或许是酒精令她忘了方才的难过,时栖双手托着下巴咯咯笑,脸颊和耳廓的潮红清晰可见,像是白玉上染了红墨汁。
许未晞摸出一锭银子往桌上暗自一磕,示意店小二自己吃好了要离开,随后递给时栖一个眼神,“走吧,该回去了。”
可那人仍不为所动,只愣愣盯着她,睫毛湿润而纤长,眼底淌过一丝楚楚可怜,黑漆漆的眸子在烛火下更是璀璨动人。许未晞在心里骂了一句,“不会还让本姑娘背你回去吧?”
时栖软了脖子,下巴靠在小臂上,伸出食指在木头纹路上轻轻打着转儿,随后耳朵往胳膊上一靠,撒娇似的,道,''我也可以不回去的。''
“上来。”
许未晞背对着时栖稍稍弯腰,两手撑在膝盖上,将头发悉数捋到胸前,等一个醉醺醺的拥抱;时栖先提着裙摆一步跨到凳子上,在飞身往许未晞背上一扑,两条胳膊将其紧紧锁住,耳朵贴紧肩膀处。
许未晞有些没站稳,掂着时栖步子稍稍一乱,
“你平日里瞧着瘦瘦小小,肉都吃哪去了。怎么这么沉。”
时栖没有应她,暗自沉着心听她念叨,耳朵顺势往脊背下头靠了靠,因为她发觉那里似乎隐隐能听见许未晞的心跳。
许未晞走得很慢,很稳当;时栖摇摇晃晃竟睡着了,胳膊先是垂下来耷拉在许未晞胸前,复又哼唧着重新攀上去,连同嘴唇往脖子上靠得更近了些,吐气时的氤氲蹭得许未晞有些痒,
“你说什么?”
街巷很安静,时栖的呓语传进许未晞的耳朵里,她顺势两手托着时栖的臀部往上掂了掂。
“我说......你好香啊。”
“屁话。本姑娘体香如此,把你个小祸害背了一路,到府里臭都臭死了。”
时栖胡乱哼了两声,两脚交叉锁在许未晞腰间,“我不小。我......二十.....”
许未晞脚步一顿,稍稍喘了口气朝她道,“清醒了就给我下来走路。”
忽觉脖子一紧,时栖抱的更紧了些;许未晞又将她往上托了一托,长腿一撩便往唐府去。
“你待我......真好......”时栖还未停下呓语,“我......二十......可以成婚。”时栖挂着鼻音,酒精让她说话颠三倒四,许未晞挑挑拣拣将它们凑成完整的一句话。
“那不行。我将来要寻个门当户对的才好。”许未晞埋着头,换了个省力些的姿势,明知身上的人是梦呓,却还认真思量着回答她,“连唐清歌我都不放在眼里,小十七更不行。”
眼看前头便是唐府了,许未晞一鼓作气似的,托着时栖往上一甩;时栖脸颊轻轻磕到许未晞稍有些骨感的肩头,咂了咂嘴巴,复腾出一只手揉着脸,含糊不清又说了句,“你......待我真好”,不过这次话尾带了个弱弱的“宋初蕴。”
声音极小,许未晞反复品了两个来回才听出来。
“你大爷的!”许未晞重重把时栖放下来,那人便瘫软在唐府门口的石阶上,
“本姑娘背了你一路,你满脑子都是宋初蕴?”许未晞一腿撑在地上,一腿搭在时栖旁边,用手背抚着额上的汗珠。
“嘿!许大人回来了!”陆十三得令正坐在廊下门槛上等,远远儿便见两位姑娘朝着边来了,只是站着的那个头发乱糟糟,实在不像往日神采奕奕的许未晞。
“快过来十三!你时栖姐姐喝醉了,本姑娘背了一路,实在没力气。”许未晞一边说,一边撩起袖子又将头发拨到肩膀后头去,翻出手腕放到脸颊边轻轻扇了扇,“劳烦你背他进去吧。”
十三在前头快步走着,许未晞跟在后头,一只手隐隐护着时栖,生怕这厮一下不注意把小丫头摔了,“慢些慢些,看着点台阶!”
回房后,陆十三打了盆热水,咧着牙给她俩道了声晚安便退下了。许未晞叉着腰站在房间中央,望着床上不省人事的时栖,鼓起腮帮子叹了口气——伺候人的活计她还从没干过。
宋初蕴,宋初蕴,满脑子都是宋初蕴,怎么不叫她来给你伺候你?许未晞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撸起袖子拿毛巾往热水里沾了沾,拧干;走到时栖旁边展开,热乎气儿从紧实里冒出来。
毛巾拂过时栖英气恬静的脸上,叫她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人。老实讲,她不是第一次伺候人,只是第一次伺候旁人。唐清歌小时候总受伤,伤口感染便会引起高烧不退,她总打了热水帮她擦身子发汗,像今日一样。
热气升腾,她仿佛瞧见另一个人;小唐清歌手臂缠着白布还在渗血,额头上汗珠不住往外冒,身体柔软滚烫,眉头皱作一团,唇线微微颤着,朝她道,“多谢。”
许多年如此,唐清歌好像一直这样生分;明明她们二人曾出生入死,曾同舟共济,明明她将自己的真实全然袒露给唐清歌,却只换来无数个生分的“多谢。”
可许未晞所做不是为了唐清歌几声道谢。
月光顺窗框撒进来,为潮红的脸颊披上一层白纱,看上去冷了三分;眼前的面庞由回忆变真实,变清晰,变成时栖。
往日她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总是同许未晞不对付的样子;可那晚,许未晞脑海里又浮现那晚抱着枕头可怜巴巴的时栖,像个被霜打了的小树苗;小树苗睡着的样子恬静乖巧,眉间隐隐藏着英气,稚嫩同成熟战况胶着,前者却略占上风;双唇微抿堵住喋喋不休,下巴同脖颈连成的线条好看极了,锁骨成一字藏在衣衫下,只消稍稍侧过身便能瞧见。
许未晞盯着时栖看了许久才起身欲回房,刚起身便被一双手拽住手腕,指缝里还浸濡着水汽,是方才自己刚用毛巾沾上的;那双手突然攀上来环住自己的腰,许未晞生怕再从时栖颠三倒四的嘴里听得旁的名字,便使劲掰开时栖的手想要挣脱,却听到一声清晰的,“未晞。”
接着,她俯下身去,想听得更明白些;时栖身上淡淡花香和桑落香混在一起,绕在许未晞耳边轻轻道,“幸会。”
许未晞,幸会。这次不是说与旁人听的,是单说给你一人的。
小十七不要自卑呜呜呜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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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夜吟应觉月光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