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无已经死了,中原不会有人知道他。”晏珹对顾依然道:“下一次,不要再随意透露你认识他。”
“……他现在在哪?”顾依然还不死心。
“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晏珹只这么说,抬眼见樊列牵着一匹马过来,便止住话头。
“好了,一匹马。”樊列将缰绳递出,晏珹也松开顾依然手上的麻绳。
顾依然接过缰绳,从怀里拿出一瓶药,对晏珹道:“吃下这一瓶就不会再致命,但好得快一些不留后遗症,就要把第三瓶给吃了。”
“第二瓶可能会带来一些副作用,不过不会严重,最好在休息时刻吃。”
她说完,上了马,居高临下看向晏珹,道:“阿姐的身子不会腐坏,如果你留不了人,请你把阿姐带到祈临城外的鬼市中,那时我会给你第三瓶解药。”
“那你呢?”晏珹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顾依然一时间没能回答,定定看着晏珹半晌才道:“将阿姐带回去安葬,然后再回来,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说完,她一甩缰绳,骑马离去。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樊列看一眼顾依然离开的背影后,转首目视晏珹。
晏珹当然不会回答,只道:“没什么。”
“那个大理寺的信件,你不解释一下?”樊列又问。
晏珹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真想知道?这些事知道越多越危险。”
樊列跟上,“那我若是真想知道呢?”
晏珹冷哼一声,道:“大理寺黑鸦,我来自那里。”
“我知道这个,是不是会进入你们暗杀名单上?”樊列摸了摸下巴。
晏珹有些好笑地睨一眼他,不回答。
如果真的知道了大理寺黑鸦的身份,那樊列估计活不了几天,可惜他这身份是假的。
回程路上两人走得慢了些。
刚到达村子,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站在大路上。
女子低身行礼后,对着晏珹道:“公子吩咐的已经做好,犯人已被拿下,王爷说今日之事多谢公子相助。”
说完便走。
这人就是翠鸢。
晏珹没想到,翠鸢为了坐实他身份,还特地在樊列面前演上这样一出。
他憋着笑,看向樊列,“村民应该没事,顾依然说的那个人,我让晏家的下人来捉了。”
“难怪你当时那么冷静。”樊列点头道:“那会,你说追的是两个人,莫非其中一个就是顾依然口中来害村民的?”
“嗯,我冲过去是想把两个人都抓住,没想到顾依然直接撒了毒粉。”晏珹说完,又看一眼樊列,“此事已经尘埃落定,我该走了。”
“别,先别急着走。”樊列凑近了些道:“我相信你来这里一定不只是查这个。”
“老爷应该还吩咐了些其他任务吧?”
樊列这么说,晏珹心里隐约觉得不对。
还有别的任务?
“老爷没让你去查韩氏吗?”樊列又问。
陈家想查韩氏?
晏珹心里暗叫不妙。
“与你无关。”他冷声道:“你只是个下人。”
但樊列却说:“不,就是老爷让我来查韩氏的,他说韩薇死前在殷桃坳和旁边的王家村出现过,让我来查。”
“……”
晏珹不答话。
“再去一次祠堂,我感觉那里还有东西。”樊列直直看着晏珹的双眼。
晏珹沉思半晌,抱臂道:“也行。”
先不管樊列和陈家想干什么,至少他来此地本就是为查韩氏踪迹。
那祠堂里说不定还真有些别的秘密。
两人于是又走向祠堂,途中路过村长家,樊列突然停住步伐,往那看去。
村长正巧这时出门。
樊列上前打了声招呼。
晏珹跟在樊列身后。
“是不是结束了?”村长问:“刚刚有一群人进入村子,好像还抓走了一个陌生人。”
“顾依然呢?”他又问。
“放心,她没事。”樊列答道:“已经结束了,毒虫的事情……也结束了,解药在阿净的香囊里,把毒虫销毁就够了。”
“嗯,阿净她……”
村长欲言又止,嚅嗫片刻还是什么也没说,只重重叹了口气道:“我刚刚听说毒虫都死了,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
“你们不搬走吗?”晏珹又一次这么问。
村长摇摇头,“我老了,走不动了,但那些愿意搬走的马上启程。”
晏珹看一眼樊列,樊列也明白不能再耽搁,只对着村长点头,道了别。
“后生,祝来日幸福安康。”村长笑着说:“以后应当是见不到了。”
“保重。”樊列道。
晏珹也道一句“保重”,而后离开。
一路上什么人都没遇见。
卷地风刮起一阵燥热,又在难得的安静中飘远。
晏珹发现跟了樊列几天,连樊列什么时候开口他都有预感。
比如现在正走着,他一看樊列,樊列正好说话:“顾依然是不是喜欢你?”
晏珹:“……”
好吧,他还是不想回答。
“或者你和顾依然还有点别的关系?”樊列穷追不舍。
晏珹继续沉默。
樊列又不说话了。
但晏珹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大理寺黑鸦是什么意思?”樊列果然越问越过分。
晏珹轻叹口气,道:“你是真不怕死?”
“我只是觉得这事过去得太快,看,连祠堂都到了。”
樊列指向前方,“顾依然姐姐的尸体……”
“晏家的下人应该已经帮着收尸了。”晏珹道,一刻不停往祠堂走。
然后熟练地打开密道,又先用火折子丢下去探路,隐约看到红光还在,便安心下去。
樊列在身后拿着烛台跟上。
“虫子都死了?”
这是顾依然得手后樊列第一次下来,也是首次看见这满地密密麻麻的虫尸,不禁咋舌,“这些虫子都是怎么养的?”
“牲畜的尸体,还有那些因胭脂红死去的人的尸体。”晏珹答。
两人靠着微弱的烛光继续往前,原本躺着的那具女尸果真已经不在。
女尸本是躺在一方石台上,现如今樊列拿着烛台下来,晏珹才发现石台旁边有东西。
“匕首上沾了血。”樊列也注意到,绕了几步,蹲在石台后方看那匕首,抬头问晏珹:“之前就有吗?”
晏珹想了想,摇头道:“不清楚,之前没仔细看过。”
说罢,两人又在周围仔细搜查。
晏珹心里琢磨,回去后不如接陈远望的便利,去探探陈家究竟想做什么。
就是不知道,经历这次的事情后还能不能那么轻松地见到陈远望。
“有封信。”樊列出声打断了晏珹的思路。
晏珹快步过去。
樊列一拆开信纸,晏珹见纸上字迹,不禁皱眉。
这字迹与韩氏的一模一样。
当时大理寺查看韩氏遗书,他也借机围观了几眼,韩氏某些字写得与常人不同,而且喜用连笔,看着不很工整。
“或许今日,我将葬身于这祠堂中,不知是否有有缘人可找到这遗书,将真相公之于众……我名韩薇,江州韩氏三女。”
樊列小声念道,话脚落在韩氏三女上便不再继续,看向晏珹道:“还真找着了。”
晏珹也没想到,继续看那书信。
大致是交代她死后要将孩子过继给晏家。
“据说韩氏与晏家主母情同姐妹,看来这是真的。”樊列喃喃。
晏珹没说话,那书信继续往下,他不禁瞪大双眼。
——藏无未死,出手救我,可惜我已经被盯上,藏无离开后我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藏无未死。
韩氏死前竟然见过藏无?!
——我看见了不该看的,所以他们不会留我。
今日或将死于殷桃坳,若能存活,应可以藏匿于王家村。
祠堂密道……
后面不再有字迹。
“藏无……藏无是,一个人吗?”樊列问了一句。
晏珹刚想回答,突然听见一阵奇怪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是在祠堂外!
晏珹回头,跑向密道入口,樊列紧跟着。
两人从密道走出后,那呼救的声音变得明显,对视一眼都觉不妙,赶紧向村子方向奔去。
“有烟?”樊列突然一顿。
晏珹也愣住。
已是酉时,太阳落山。
血红天幕笼罩在山头之上。
橙色的火在山脚燃起,浓烟滚滚升起爬向半山腰,割裂天地间的赤色。
远远传来哀嚎,混杂在火种的爆裂声中,像是整座山濒死的呼救!
“他们,村子……”樊列一时愕然,说不出话。
晏珹又听到了脚步声,赶紧抓住樊列蹲下隐匿身形。
一群人上了山。
黑衣在山火里逆势上扬的风中猎猎作响。
晏珹瞪大眼,心中一阵恶寒。
大理寺黑鸦。
朝廷鹰犬。
他们竟是赶来,还放了一把的火。
村长说那些要离开的村民很快启程。
应该已经有人走了吧?
晏珹还在抱着侥幸心理。
却听为首的黑鸦突然发话。
“路上那些已经截杀,一个不准留,你们再在附近仔细搜索几遍。”
“是!”
晏珹没敢去看樊列,咬着牙,嘴里溢出些铁锈味也不松开。
他知道毒虫的事总要有“罪人”,因为这是梁帝钦定要给他安上的“嘉奖”,本想带着那个南疆人去顶罪,可还是晚了一步。
晏珹死死抓住樊列的衣角,半边身子都在因为用力而颤抖。
甚至于恍惚,觉得这就是一场噩梦,闭上眼不愿再看。
人命如草芥,功名似枯骨。
山火烧得格外旺盛。
灰烬散入黄泥后,殷桃坳,竟是一个也没留……
全村几十条人命,终成他功勋簿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