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你们倒不如想想怎么回村去阻止那个人。”
顾依然说着,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瓶子,对樊列道:“解药一共有三种,我手里这个能延缓毒素发作,你们把我送出殷桃坳地界,我再给你们第二瓶。”
樊列没说好与不好,只接过解药,打开后也没直接喂给晏珹。
“你还能辨认吗?”他将小瓷瓶放在晏珹眼前,小声道:“我怕她使诈,你看看这药有没有问题。”
晏珹想抬手却发觉如今四肢发麻,完全使不上力气,只好道:“别无他法,劳驾.....喂一下。”
他胸中那一口气息也堵着上不来,说话声音都淡下去不少,樊列一看,也不敢再耽搁,将药喂给晏珹。
晏珹咽下后,樊列又问顾依然:“你刚刚说村子里那个人是谁?你们还想干什么?”
“你管他是谁,反正是要你们命的。”顾依然额头出了一层冷汗,颤颤巍巍站起身,“屠了村子,虫患就没法再控制,你要想救人,就赶紧把我送出去然后赶回村子里。”
这些话晏珹都听见了。
刚刚服下药物他就觉得喉间似有暖流,配合吐纳,毒素已经缓解了许多。
现在有了力气,他深呼吸,撑着身后的树干也站起身。
“你.....你果然是那位的弟子。”顾依然看着站起身的晏珹,那双眼里藏了些阴翳,“我们当真有缘……”
但那恶意转瞬即逝,晏珹不说话,顾依然又道:“带我离开,我还有剩下两瓶解药,到了地方就会给你,说到做到。”
晏珹现在好了不少,虽然还不能用轻功赶路,但走几步没大问题,因此看向樊列,道:“按她说的做吧,捆了她的手再走。”
樊列一愣,边笑边从怀里摸出一根麻绳,轻车熟路将顾依然的双手捆绑,顾依然没反抗,只恶狠狠瞪了一眼樊列。
樊列没理顾依然,只对晏珹道:“你怎么知道我带着绳子?”
“恰好摸到过。”晏珹言简意赅。
在村长家遇袭时,他先是推了樊列一掌,然后才拉着人的衣领往屋子里跑。
当时那一掌正好打在樊列胸口,他立刻察觉到樊列身上藏了麻绳。
晏珹想,如果不是因为突生变故,只怕这麻绳是为他准备的。
“走吧。”樊列没再多说,搀着顾依然往前走,“我记得再往前不远有个歇脚的客栈,客栈往前几里路就出殷桃拗了。”
“村民的死活你也不管,是有自己的打算吗?”樊列突然冷不丁问这一句,晏珹很快反应,淡淡道:“我更关心自己的命。”
樊列还没说话,顾依然反倒笑了,“中原人常常说什么君子,你怎么却是爱撒谎的德行。”
晏珹不理,当作没听见,樊列现在已经完全习惯这种选择性沉默,从善如流接了话头,道:“你们俩半斤八两吧。”
一句话踩两个人。
这下顾依然也没声了。
三人行迹缓慢,但路途本就不远,不很久,便能看见那客栈的楼顶冒出个尖,再走几步路就该到达。
这时,晏珹抬头看见空中盘旋了一只雏鹰,顿下步子。
那雏鹰俯冲下来,晏珹只是一伸手,雏鹰很快放缓速度稳稳停在晏城的小臂上。
“这是.....?”樊列看了看鹰又看了看晏珹。
晏珹从那雏鹰的脚上拿下一小卷轴,将手一抖,雏鹰借力飞回天际。
卷轴打开,里面塞入小半封信纸。
写着“子母皆活,证人皆死,郎中死因不明,产婆离城路上遭劫杀,凶手不明。”
“拿鹰送信?你们中原人......”顾依然又想嘴贫,樊列赶紧道:“你别说,我们真不这样,这是哪里的信?”
晏珹拿出火折子,吹燃,将那信纸烧毁,而后才慢悠悠答道:“大理寺。”
“什么东西?大理寺?”顾依然看向樊列,“你们中原人.....”
樊列气笑,扯紧了手中的麻绳,道:“怎么动不动就你们中原人?你管那么多呢,赶紧走。”
顾依然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晏珹感觉到樊列那带着狐疑的目光,但也明白事关大理寺,樊列不可能当着顾依然的面直接询问,因此心安理得保持沉默。
客栈就在不远处,顾依然突然对樊列道:“客栈里面卖马,你先去给我买一匹,把马给我,我就把药给你们。”
“怎么?你还怕我们出尔反尔不成?”樊列用力拉麻绳,顾依然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瞪了眼樊列,却见樊列在看晏珹。
晏珹点了头,樊列便把麻绳递出。
“得,我跑腿,去去就回。”说罢离开。
顾依然瞥一眼樊列的背影,又看晏珹,好笑道:“他怎么对你言听计从的?你这是给他灌**汤了?”
“人支走了,有话就说。”晏珹直入主题,他总觉得顾依然有话对他说,而且很可能有关于那位师傅。
他看见顾依然望了过来,那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很难辨认其中是否有哀怨又是否有欣喜。
亦或两者皆有。
“你真的打算让那村子自生自灭?”顾依然开口问。
晏珹这次答了真话,“在我来之前,老爷说可以向晏家求助。”
为了让这句话变得更真,他还毫不不吝啬地骂了一句自己,“那位小王爷没用,但他手下的人还算有用,你的那个同伴应该已经被制服了。”
“那他还能活下来吗?”顾依然又问,平淡的语气在风声里犹如无依的稻草,只需轻轻一折便会断。
晏珹想了想,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总要有人接一下这个罪。”
顾依然眨眨眼,“可是凶手差不多都死了。”
“我知道。”晏珹叹了口气答:“但毒虫的事偏偏也让圣上知道了,在圣上面前需要一个活生生的人证。”
“死者不会说话,任何人都能参上一本欺君,我不能落下这个把柄,让陈家承担风险。”
顾依然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笑着摇头,“你们中原人……”
“你身上就没有中原的血脉吗?”晏珹看向顾依然,“还是说,你想以这样自欺欺人的方式来划分与中原的界限?”
顾依然低着头不答话。
晏珹知道,这时候他再多说几句,或许顾依然就会反应过来他的声音是被改变过的。
但江湖有缘,或许不会再有下次相见。
“我原本在想你和你阿姐为什么要来这里。”他道:“直到你表现出对吐纳术的熟悉,我想你也是认识我师傅的。”
“顾依然,你的官话说得很好,来中原很久了吧?或者说你从来就没离开过中原。”
“藏无,是你的父亲对吗?”
藏无,是晏珹的第二个师傅。
这个名字在十年前响彻整个江湖。
江湖与朝堂一般没有交集,无论是南疆西域,还是北金与狄野,都算江湖。
各门各派,快意恩仇。
有的门派势力很大,让朝廷感到威胁,朝廷便会用一些“江湖”的方式灭去这些门派。
比如说大理寺的前身,朝廷的鹰犬,黑鸦谷。
某年某月某日,黑鸦谷灭了南疆的一个门派。
数年后,藏无一人屠了驻扎在南疆的半个黑鸦谷,而后流亡中原。
有人说他活着,有人说他死了。
晏珹那时候已经在黄波门下,黄波平时最爱讲一些江湖的事,也在他面前提了一嘴。
他当时想,藏无要是放在武侠小说里高低也是个大侠。
但他没想到,几年后,母亲郑氏竟然领着藏无说给他当老师。
晏珹和黄波都傻了眼。
但藏无确实知无不言,将一身本领都交给晏珹。
同样,藏无也会在喝醉后和晏珹说,他想拥有一个儿子,可惜家里两个都是女儿。
说不知道现在那两个女儿怎么样,嫁人了没有,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伙这么有福气,会娶到他的女儿。
晏珹问他,那两个女儿现在在哪儿?
藏无每次都沉默,有时候不会再说话,有时候会笑着摇头,说:“在中原。”
“那她们还知道你活着吗?”晏珹继续问。
藏无摇头,“应该不知道,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活着,不……”他又摇头,“藏无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