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硕依言,与狗儿都翻身下马,狗儿绕到贺跃尘身侧去看他马后之人。江旭有些拘谨地朝狗儿笑了笑,后者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看得江旭更加搂紧贺跃尘的腰。
狗儿大喝一声,“你给我下来,不准抱!气死我了...快下来!下来!!”
见他这模样,贺跃尘哈哈大笑,又温言让江旭下马,“你与狗儿同乘一匹吧。”
“谁要和他乘?我不!”狗儿没好气,适逢朱思领着一众难民靠近,胡硕便翻身上了朱思的马,贺跃尘命狗儿与江旭领着大家回去山谷汇合,“我与他俩有事要做,狗儿听话,不要闹脾气。”
他哄了两句,狗儿才算勉强消了气,一个利落起身跨上马背,冲江旭摆了摆头,“上来。”
有他们带队,大姜又来接应,算是顺利安置了这群人。贺跃尘与朱思胡硕到了一处僻静处,说明自己的想法,“这么多难民不可能全带回去,我有意沿途设置据点,也算为以后埋一个棋子。”
身旁两人顿时意会,朱思问:“东家可是想沿途让这些人搭寨?”
“聪明!”贺跃尘笑了笑,继而道:“这些带回去的也不全上去,我要让大部分留在范家村下面,如今村里,老的老小的小,正是缺人的时候,相信县衙不会拒绝逃荒的难民到此地扎根。”
朱思与胡硕同时道:“东家你不必同去,我们去就行。”
“那这样,你俩先猎几只东西让他们先有口吃的,也好让他们安静下来,等我安全送了车队回去,再带人出来找你们。”
“是!”简单协商一番,朱思立马带着胡硕驾马而去。
待贺跃尘纵马疾驰到达山谷,赵六第一个冲上前来,他还未曾目睹老大真容呢。
只是这一看......贺跃尘见他大张着嘴瞧着自己,脸上又红又青,像开了染坊似的,也颇觉好笑。
“你过来,我有事交于你。”贺跃尘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家丁,绕到马车后面挡住众人视线,赵六赶紧咽了口唾沫,快跑着跟过来,一来便道:“老大,你真乃人中龙凤,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天姿...”
“行了,我已经下了马,何故还要拍马屁?”贺跃尘温和地笑了笑,示意他冷静,“你能从长芦召集多少符合要求的人?”
赵六憨笑着摸摸前额,“老大勿怪,我太激动了!回老大,我能争取从长芦召集一万人。”
“先不说能不能,只说能否保证这万人都符合要求?”
赵六连忙解释,“老大,原本大家多为普通村夫,若非遭遇天灾重税,谁也不愿意造反,大家都是老实本分之人。”
贺跃尘却不这么认为,“时间亦是个大染缸,你道长芦抢杀掳掠,无恶不作,长期与此为伍,纯良品性亦可消失殆尽。”
赵六听后沉思半晌,试探道:“那我应如何断其品性呢?”
“一、利益在眼前能不哄抢。二、弱者在旁不忍抛弃。三、对为非作歹之人愤恨不苟同。”贺跃尘说罢,赵六居然又嘿嘿一笑,“老大,这不就是说的我这样的么?”
贺跃尘失笑,刚才见一众难民还算井然有序分吃野味,他已基本认可赵六的为人,遂此时也顺着他的自夸附和了一声,“没错,只要能做到这三点的,基本可以算作符合要求。”
得了认可,赵六立马挺直腰杆,“老大,我保证不辱使命!”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贺跃尘示意他归位,赵六不舍离去,连忙问他吃不吃烤肉,“我去给老大拿!”
“不必,你们饿了太久,自己吃吧,小孩不能一次吃太多,吃太多恐怕会出人命。”
此话又让赵六感动一回,他都不知道自个儿居然如此多愁善感,都怪,都怪老天开眼...
见贺跃尘毫发无损,赵有才三人也长舒一口气,真怕自己才找到差事,东家便没了。
“大姜,赵六留下。”贺跃尘没有急着上马车,而是安排接下来的事宜,“列队的人点个数,让一千人跟上车队,其余人等待下一批,让他们不必惊慌,会妥善安置他们所有人。”
大姜领命而去,前一千人可以立马跟车队走,自然深感庆幸,其他留下等下一批的人心里惶然不安,但是大姜一脸严肃,他们只能老实按捺,坐下等待。
未免夜长梦多,贺跃尘让郑康驾自己这辆马车,又把难民中的小孩全部放置在车内,自己则骑马,所有人朝着广陇急行。
看着老大走了,赵六也累了大半天,这会儿便也坐着休息一阵。因为野猪够大,故而所有人都能分得一小块儿肉,有了吃的,贺跃尘一等又说过会安置他们的话,所有人都还算平静地留在山谷附近。
郑家女眷不用上山,回到福伯那边便好,一行人终于在戌时结束前到了广陇地界。让难民停在半途,贺跃尘先让郑康一行带着马匹马车离去,无论寨子还是宅子的位置都不可轻易泄露。
看着他们的车队走远,贺跃尘才转身对剩下的一千人道:“我知附近村子因为夫役死了很多青壮,急缺人口,村子都有水有田地,你等亦可开荒,这边未曾听闻有何天灾,不似黄河附近,你们亦可放心扎根。”
说话间,狗儿已将剩下的干粮拿了出来,贺跃尘看众人犹疑不定,又接着说:“你们既然看了那群匪寇如何丧命,应该知我等是什么人,不能承担风险的还是老实耕田为好。”
人群中顿时开始低声交谈商量,最后只有二百年轻些的青壮和最开始的三对妇孺坚持和贺跃尘他们走,其他人还是愿意到村子落户。狗儿便将干粮分给这些人,又领队带他们回范家村。
剩下的人跟着贺跃尘和江旭回寨子,上了山后才点起火把,孩子有五个,三男两女,进了山都怯怯地搂着母亲寻求庇护。
等到一众回到寨子,已是月上中天,贺跃尘又熬了一夜。李吉立马带人安顿难民,郑东悬则拉着东家入内,两人回了内间卧房,他才催贺跃尘坐下歇息,“温水我已命人去端了,一路可曾有变故?”
“有点小插曲,已经顺利解决。”贺跃尘喝了口温水,怕他担心,又赶忙解释:“郑康带车队已经顺利到福伯那边了,朱思胡硕大姜被我命令留在途中,明日我要带人再出去找他们汇合。”
“这些难民,东家打算如何安置?”
“青壮操练开荒,妇人做衣服做饭,我有任务交给她们,不会养闲人。”
如今粮食紧缺,想养闲人也不允许,等人端来热水,郑东悬便催他洗漱歇息,“明日,辰时起来便好,不要太早了。”
贺跃尘一边洗脸一边应下,“听你的,东悬兄也赶紧歇息去吧。”
西边那头,王二还不知他们已回,这两天,寨子外的难民始终不走,不过里面几个青壮倒是猎了点东西填肚子。
“他们一直不走可怎么好?”愣子愁得都一把年纪了,王二虽也烦,但见他如此又觉得好笑,“你别忧心,我一个人烦就顶不划算了,你们还跟着烦,那算怎么回事儿?”
一路将难民领到范家村村口,狗儿打马径自找到村正家,说明情况,范岐沉吟片刻,跟着他前去,先让这些人在房根儿将就一夜,“待我禀报了县衙再安置你们,应该无甚问题。”
算是简单安顿了这些人,范岐又叫住欲纵马离去的狗儿,“你把马拴住,太晚了,就在我这儿歇一夜。”
狗儿一想也是太晚,便按村正说的,两人一路回了屋子,范岐先问狗儿,“你们为何收了这么多难民?”
“不是收,是他们死活要跟着,没办法了才想着弄到这里来开荒。”狗儿也算实话实说,范岐沉吟道:“如今你大力哥在长阳成了亲,把他娘也一并接走了,你可知道?”
狗儿纳罕,“村正,这我去哪儿知道呀?我只知道大力哥在长阳,还不知道他成了亲哩...”
“唉,我看他...”范岐话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合适,收住了口,转而道:“你再回去便捎句话,让小贺处处小心,我对他并无埋怨。”
虽不解其意,但狗儿还是乖巧记下,“好,我记下了,村正。”
“太晚了,睡吧,明天你起来再洗漱。”范岐打了个哈欠,对狗儿道。
“也行,明天我回去洗澡,不多待了,恐生变故。”
李吉未见狗儿回来,便来问贺跃尘,后者思索一瞬,让他不必担心,“应该是宿在村子里了,没事儿。”
“哦,那就好。”李吉又出了去,难民虽安顿了,但寨中众人没有太过热情,面上都是平淡。金花是最先被江旭选中的妇人,说是妇人其实还未满二十五,原是一家五口逃难,最后却只剩她们母子俩。她们妇人不便与汉子同住,只能单住一间通铺。
“娘,俺想尿尿...”儿子元宝怯怯地推了推金花的胸口,金花忙起身翻找尿壶,却没能找到,只能抱起儿子出去找人问茅房何在。
李吉正好从外面经过,连忙带他们过去,又说明天可以给他们备一个尿壶,“孩子晚上出来怕惹上东西。”
金花心头一暖,叠声道谢,带着儿子方便完又赶快回了房间。其他几个妇人哄睡了孩子,自己却不敢闭眼,都怕一觉起来自己还是在逃难途中。
“还没互相认识呢,我叫玉香,你们呢?”其中一个带了俩孩子的妇人轻声问另外两人,金花忙报上名字,最后一个妇人叫玉萍,三人皆是感叹如做梦一般。
玉香眼泪说来就来,她哽咽道:“还以为我们娘仨必死无疑了,没想到竟有人愿意收留妇孺。”
金花安慰地拍了拍她肩头,轻声道:“我们不能吃白饭,定要出力才行。”
“那是自然!我儿马上十岁了,亦能帮忙做些活计,必然不能吃白食...”玉萍立马接腔,金花又吹灭蜡烛,“咱们睡吧,明天早早起来,看看要不要烧水做饭,不好让人催。”
“我不敢闭眼睛,怕一切都是做梦...”玉香呢喃道,金花闻言亦感同身受,但又轻哼小调,慢慢在她的歌声里,几人都困意上涌,再难坚持。
翌日清晨,才刚刚拂晓,金花便率先起床,开了门出去寻摸自己能做的事儿。巡逻的早早起来交班,见她询问,便让她去烧热水,“东家起来要洗漱。”
“好好好...我立马去。”得了活计,金花才算彻底安下心来。
辰时一过,便有人把贺跃尘叫醒,金花立马端着热水候在门边,贺跃尘温和一笑,让她不要拘谨,“以后烧了水不必侯着,会有人去打,你们既然是我主动带回来的,自然有要你们做的活,不用担心会赶你们走,当自己家里便好。”
一番话听得金花心里五味杂陈,她连忙笑着掩饰情绪,照他说的,把脸盆放在院子的石桌上,便退下做其他事了。
几个孩子也都在院子里,见他来都好奇地瞧着他,贺跃尘招手让他们五个围过来,“都叫什么,几岁了?”
“...俺,俺叫元宝,六岁多了。”元宝左瞧右看,还是先开口,后面也跟着开口介绍,大一点的男孩儿叫虎儿已经十岁,他还有个六岁左右的弟弟叫豹儿。两个女孩一个小湘一个小雨,一个九岁一个七岁。
“你们以后就叫我东家,知道么?”贺跃尘照例先刷牙,看他嘴里黑乎乎的,几个孩子眼都瞪直了。
“东家,这是啥?”元宝还算胆子大,用手指着木炭,贺跃尘被他逗笑,“这是刷牙的,你们也能用布巾蘸了木炭粉刷牙。”
漱了口,贺跃尘又赶紧洗脸,待梳洗完毕,便对五个孩子道:“你们必须要知道这里的规矩,一,不准哭闹,二、不准大声喧哗,三、不准妨碍大人做事,四、不准乱跑,五,要爱护庄稼,六、要珍惜粮食。”
虎儿听了又带着弟弟妹妹们复述几遍,末了问:“东家,俺娘说俺可以干活,东家要俺干啥?”
“要你监督好弟弟妹妹,守规矩,其他不必你来做,等你长大再说。”
说了几句,郑东悬出来喊他用早饭,又问:“这回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驾马车,能少骑便少骑一些。”贺跃尘答,又选了十五个人一道,几人快速解决早饭,带好干粮、武器和粮种,便再次出行。
大马好几天没看见东家,见东家又要出门,还颇为不舍,在路口站了好一会儿。
元宝几个见他带着斗笠甚为好奇,大马挥挥手驱散几个孩子,摇摇头回了养蜂屋。如今养蜂只剩他和麻子,宽子这家伙早已经痴迷于练棍了,大马也暗下决心,等下一次开训,自己必然也要去,谁愿意陪着麻子这个瘦玩意儿一直养蜂啊?他又不是大头......
他这一念叨,那边大头便连打两个喷嚏,他也思念东家,都感觉东家出去一回,要抛弃这边寨子了。
“外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愣子进来汇报,“还只剩六七个青壮不肯走。”
王二敛眉,回道:“不管,继续轮流巡逻。”
还没走的那几个便自己打猎生火解决生计,其余人下了山,欲前去村落求收留。而范家村今天一早便让人前去县衙禀报难民的事情,典史立刻带了人骑马赶来,如贺跃尘所言,典史盘问了一通,见难民老实,大都手无寸铁,便允许他们落户。
“念你们才来,这一季可以特许你们不交税,下一季收了粮食再慢慢补上。”典史还得立立规矩,“既然来了,就都老实过日子,外面那些打打杀杀的不关你们的事,不要议论,老实耕地开荒。”
他还未说完,又从山上下来一批难民,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典史命人统计人数姓名年龄籍贯,一上午尽忙这些锁事儿了,若不是朝之后的粮收上看,典史才没好气儿出呢。
几个官吏忙到午饭时间,范岐又留他们吃饭,但一看野菜麸皮饼,几人都摆手拒绝。典史义正言辞道:“村民口粮紧张,如今青黄不接,我等自然不能与村民争食,这便回衙门了。”
临走前,他又敲打了一下范岐,“范村正,希望沛莨一事不要再上演啊,这些人你可得好生看管着。”
范岐诚惶诚恐地拜服,“回典史大人,小民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看着官吏们骑远了,范岐才算恢复如常,又吩咐这些新入村的人搭茅屋。
“村正?”
他原要离开,却被一个青壮叫住,后者走近一拱手,继续道:“村正可知这山上有匪窝?”
范岐脸色一沉,“自然知道,他们杀我一村十六口人,结下深仇大恨,我如何不知?”
此人名叫韦湖,见范岐面上痛恨不似作伪,先是一番道歉,“村正勿怪,小子不知缘由,戳及村里伤痛,实在有愧...”
他还要再言,范岐已长叹一声,径自转身,韦湖不好再叫住他,只能先回同伴身边投入到盖房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