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岐已忆起韦湖正是从山上下来的第二批难民,又见他问匪窝之事,不由得眉头一蹙,直觉有鬼。
只可惜,他半只脚已踏进棺材,很多事情皆是有心无力,不论是侄子还是贺跃尘,亦或村里那些上去的半大小子...现在他只庆幸,天未亮便叫醒狗儿,让他先行离开了。
因要还马,狗儿便未从这边上山,否则还要与韦湖一众撞个正着。他把马还到郑康那里,又得知东家带着十来个人驾马车又出去了,不禁抱憾,只能独自回寨。
一到了寨子,便看见江旭这小子在跟着大伙练棍,他还吃味昨日之事,脸色有些臭,江旭却主动示好,“狗儿,听东家说你是我们的领队,你可要现在操练我们?”
“现在让别人教吧,我要洗澡去。”狗儿聊赖地挥了挥手,径自往里去了。
江旭也只能自己跟着人练,狗儿洗了个快速澡,正要自己洗衣服,玉香几个妇人赶紧抢过,不要他洗,狗儿乐得轻松,便随她们去了,“谢谢。”
“嗐,不用客气,应该的,应该的...”玉香几个叠声道,拿了衣服去后面池子洗。
狗儿一出来又被江旭缠上,直言希望狗儿亲自操练他,狗儿也被这小子磨得没脾气了,“行了行了,你比哨子还吵。”
把自己的棍子拿上,狗儿冲一脸期待的江旭哼笑道:“你可得做好挨打的准备。”
“做好了,我不怕!”江旭倒是不怯阵,他已学了几招,只是还不如狗儿炉火纯青。
本想先欺负欺负他,但见江旭一脸诚恳,怪不落忍的,狗儿便还是先放慢速度跟他对抗前面几招。江旭越打越激动,迫不及待要学后面的,狗儿也还没把其他人教到那一步呢,便让他先练熟再说。
“狗儿,你就教我吧,我想快点练成,能早日追随东家身边。”
本来这话也没错,奈何狗儿就是觉得不中听,“你追随便追随,还要追在身边干啥?东家前后左右都有人了,你排不上号!”
江旭狡黠一笑,改口道:“那我追随狗儿身边,狗儿追随东家身边,我们一块儿打得敌人满地找牙!”
要这么说,还中听一点,看来这小子要做自己的小跟班呢,狗儿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后面耐不住磨缠,还是提前给江旭开了小灶。越教,狗儿越心惊,这小子竟然悟性不在自己之下,这么下去,自己再不从东家那儿学点本领,一不留神还会被江旭给后来居上了!
金花弯着腰到寨门处,偷偷把几个孩子给叫进去,“别打扰他们练功,快跟我回后面去。”
元宝不乐意,“俺也练功!”
“大一点再练,现在练,嗯,现在练长不高了,以后是个矮子...”金花赶紧半哄半吓,总算把五个孩子叫走了。
正要到柴房去,郑东悬出来喊住她,“这里有些常用字,可以让几个孩子认一认。”
一听还能学认字,金花也惊讶了,连忙在身上擦擦手,双手虔诚接过,“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葛文胤和杨晟在大都斥巨资盘了个酒楼,今日也隆重开业了,但是没想到第一位客人竟然是塔拉,两人心里顿时一沉,不知为何引来了宿卫。
“不招呼客人吗?”塔拉身穿常服,对两人问道,杨晟立马挤出笑脸,恭敬地请他落座,“这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你们有什么推荐的?”
杨晟立马脱口而出,“烧鸡乃本店招牌,亦有女儿红。”
塔拉沉吟片刻,让他端一只烧鸡来,又问:“二楼是何?”
“二楼乃包房,亦可留宿。”
“嗯,你且去吧。”塔拉随意坐着,杨晟摸不准他的意图,只能笑了笑回到后厨点菜。
因为新开业,小二又沿街拉生意,是以,未到午时酒楼一楼已经基本满座。塔拉点的烧鸡也端上来了,他执箸品尝,的确不错。葛文胤充作掌柜,见塔拉优哉游哉,细嚼慢咽,心下疑心更重,莫非那日进城真被这人看出啥来了么?他和杨晟几个是头一批进大都的,后面又来了第二批,如今楼上已有十二个妙龄佳人在里间待命,只待生意兴隆,能引来火铳军光顾,亦或从其他知情人嘴里套得有用信息。
塔拉一顿烧鸡宴吃了近半个时辰,又专程让杨晟带自己上二楼参观一下,确为三间宽敞包房,装修极为奢华,每间都摆放了乐器,塔拉猜测应是琴或筝吧,他不甚了解。
“不知官爷还有何吩咐?我看下面似乎忙不过来了。”杨晟不得不委婉提醒,塔拉便不再多留,对杨晟道:“你们酒楼不错,改天我再带些朋友来,你替我留一间包房。”
一听此话,杨晟眼皮子突突,嘴里忙不迭应和,“如果当日包房有空的当然行,若要强留,则需定金,并要具体日子。”
“定金几何?”
“二十两银子。”
那可真不算少,塔拉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的杨晟,“行,一刻钟后,自有人送上定金。”
说罢,他便率先下了台阶,杨晟连忙跟上,一路将塔拉恭送出酒楼大门。他走后没一会儿,便有仆从送来二十两银子,定了三日后的包房。
野猪头与内脏那些不好处理,赵六只能让一些力气大点的难民帮手弄,吃了两天才算把一头野猪彻底吃完。
今天基本没有难民拦路,因为难民大多被吃的吸引过去了。贺跃尘一等快马加鞭赶在戌时前到了山谷,赵六依旧第一个冲上来问好,只可惜他身上的膻味熏得贺跃尘往后连退两步。
“老大,咋啦?”赵六不解,前者直言:“你身上腥膻味太重,哪有水,明早可去打了水洗一洗。”
“那我站远点儿,站远点儿...”赵六忙不迭后撤,贺跃尘便让他描述这一带的山地河流分布情况,在心里大致选定了几处位置。
“行,今天先休息,我们带了釜,明早可以煮点东西,大家垫垫肚子。”
赵六应声,主动揽下维护难民秩序的责任。赵石接替大姜,让他可以好好歇歇,跟难民野猪待了一天一夜,大姜身上难免惹上气味,所以他识趣地不上马车,改为在外面休息。
近两日的时间,朱思与胡硕也挑选了几处比较合适的位置,但难民较多,不能立即规整,只能等东家他们到了,再分批次安置。
张九福近来的日子不好过,不知怎么回事,陈昌竟然让他觉得威压愈发浓重,他甚至不愿和陈昌同处一室。
并且因为长阳一役,陈昌加强了守城力量,角楼被之前的投石机轰得残败不堪,连带着也算是没了他张九福的休息室,本来经过这一战,张九福自己也认为守城高危,他不愿干。
他不愿干,陈昌亦不想要他干,立马给他调了值,改让他做商队管事。虽说与他的老本行相近,但内里可是天壤之别!以前他在这长阳城,啊?横着走,又没有风吹日晒,那是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如今呢?竟然要让他风餐露宿,辗转各个地方行商。
要说吧,这么苦,他张九福指定要拒绝,可奈何,他爹同意了......他算是明白了,连张承平都开始畏惧陈昌。虽说张九福贪生怕死,但做生意还是有一手,不然也不可能得张承平青眼,陈昌特派二百精兵充作商队,又许诺只要回来一趟便给张九福半成的利润,若将来大业已成,也未尝不可以封他个异姓王做做。
有大棒在后面盯着,萝卜在前边儿吊着,他张九福不认命也得认命。那行商第一站往哪儿去呢?还得是湖广省内,本身富饶之地多,行商也有利可图,再者,陈昌早已计划收归全省,这二百精兵亦可全面了解各府城情况,伺机亦可发展内应。
打发了张九福,陈昌便专心操练长阳守军,因大都开销庞大,张承平虽也隐隐有些惧怕陈昌鸠占鹊巢,弑亲夺财,但他还是端着长辈的架子给陈昌甩了点脸色。
后者明面上亦乖顺地安抚,表示酒楼不需两月便可盈利,让他尽管放心,从库房拿出去的,自己一分不少还要加点添头再放回去。
他姿态放得端正,张承平亦不敢得寸进尺,只能道:“你有数便好。”
陈昌立马笑着点头,又亲手为表舅斟茶,后者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继而关心了一番他的身体,“你自小身体不佳,前面又接连受伤,如今在家应该仔细调养,不可日日忙碌到夜深,当心吃不消。”
“谢舅父关心,侄儿听舅父的。”
“我有些乏了,你自去处理事情吧。”张承平不欲与其久待,假意乏困,陈昌立刻唤来侍从服侍张承平,自己则大踏步出了张府。
半路上,侍从刘巍便小跑着迎过来,低声道:“大帅,那个少年又来了。”
闻言,陈昌脚步一顿,回问:“此时何在?”
“在外城门,张坤在接待。”
“那便请人进城吧,还是那三个人么?”
刘巍迟疑一瞬,回道:“两个人,但是带了两千多难民,妇孺老壮皆有。”
听言,陈昌眉宇间神色微变,吩咐刘巍备马,“顺便通知范将军同来吧。”
话说,前日贺跃尘一等与朱思汇合后,选定了五处地方,留其他人维护秩序安顿青壮,贺跃尘与朱思又选了余下两千二百个人,一起带来了长阳。
张坤正是当日为贺跃尘推车的其中一人,经此一战,已对贺跃尘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也因表现优异,提升为守城副都尉,原本他认出贺跃尘后便要立刻打开城门,不料对方却指出自己带了难民前来,“你且去禀报大帅,难民此时在附近山谷处,我念长阳折损了百姓,也许需要人口,故而带来问问。”
“那好,我这就派人禀报。”张坤赶紧叫来手下,说明情况,这才有了刘巍适才所言。
骑上马背,身穿常服的陈昌宛如旧日书生,不紧不慢驾马前去外城,命令守城士兵将城门拉开。贺跃尘打马靠近些许,率先拱手行礼,“陈大帅,上次一别,已有半月,不知素来可好?”
陈昌微笑道:“贺兄弟,未料你会再次前来,本帅深感讶异。”
后面得了通报的范大力也策马赶至,不过他仍对还刀之事难以释怀,遂没有主动开口,恰逢陈昌与贺跃尘交谈,他亦不好逾矩。
“大力哥,看你新婚燕尔,红光满面,近来定然羡煞旁人。”不料,贺跃尘一见了他倒是如常亲切,范大力心里一暖,连忙笑着回应,“你小子不够意思,说要亲自还刀,为何不来?”
“大力哥此言不准,当日你只说,你回家时定要将刀还与你,未曾说过要我亲自还。适逢我有急事远行,不得已才托狗儿带给村正,令大力哥误会,实非我愿。”
他这么一说,范大力也记起来了,的确未曾指明亲自还刀,贺跃尘亦不曾说过。如此想来,他便芥蒂全消,脸上笑容愈发真切憨实,再扭头一看,陈昌虽面带微笑,却不发一言,以范大力近日对陈昌的感观,心知他此时应有些生气,只是究其原因,范大力不甚理解。
他面上恭敬地对陈昌一拱手,“大帅,如今小贺回长阳,应是与我叙旧,不知可否让其与我回府一叙?”
陈昌笑意加深,语气却沉,“范将军恐怕又要难过一次了,你的小贺兄弟今日前来,不是为叙旧,而是送难民前来长阳。”
贺跃尘立马插嘴,“此乃其二,其一自然是与大力哥叙旧,其三嘛,我亦想回来长阳,看看大伙儿是否从之前一战中,缓过劲来了。”
有他这话,范大力自然相信他的,他此时才知内情,原来是小贺私自领了难民前来,令陈昌不满。思及此,他连忙为贺跃尘道歉,“大帅,小贺心慈,见难民亦不忍,但他身无长物无法救济,才想着咱们也许可以收归,若大帅认为不妥,我自让他们再离开。”
多日不见,范大力竟能说出这番场面话,属实让贺跃尘刮目相看。陈昌却看向贺跃尘,道:“小贺你有所不知,此前一战,为拜托赭袖军援助,本帅付出了无数粮草钱财,如今,长阳恐怕无力收容诸多难民。”
话音刚落,贺跃尘便长叹一口气,对陈昌回道:“大帅的苦衷我已明了,既然长阳无力收容,我便再带他们前去绥平吧,那里亦施粥放粮,想必难民们也愿心前往。”
此话一出,陈昌心里已是对贺跃尘杀心复燃,面上却温和一笑,“绥平距此亦有百来里路,恐怕难民饿着肚子,无法支撑到终点。本帅见贺小兄弟如此仁义心肠,深受感动,愿奉上半石口粮,你们且带在路上吃吧。”
吃是不可能吃的,若是白白浪费粮食,也的确罪过......贺跃尘叫住欲前去备口粮的刘巍,“未曾想,大帅如今竟拮据至此,我以为大帅动辄设宴,豪掷千金,定然富可敌国。唉,这半石口粮,便算我,再献给长阳的绵薄之力吧......”
见他这张狂模样,刘巍已是心中愤然,面沉如水,陈昌倒还算稳住了面色,依然微笑如前。
见范大力在一旁尴尬得手足无措,贺跃尘便对其笑了笑,“大力哥,你可愿与我同去绥平?你认得路,亦与徐将军为知己,想来他也愿意与你我共饮。”
范大力不敢自己拿主意,遂看向陈昌,未料,后者竟点头应允了贺跃尘的提议,“范将军,既如此,你便同去带路吧。”
见状,朱思便先一步调转马头,贺跃尘也调头往城门外去,张坤一等见他这么一会儿便要离开,极为不舍。只因陈昌未发话,他们不能擅离岗位,只能一个个都站在城楼上探头向下看着贺跃尘。后者亦感受到他们的视线,仰头挥了挥手,“大家有缘再会!多保重!”
打了招呼,贺跃尘回头让范大力先去收拾行李,“大力哥,记得与嫂子好好道个别,我在城门这儿等你。”
“好嘞!我即刻便来!”范大力高兴极了,立刻调转马头,纵马回府。
刘巍跟着他后面也往内城去了,外城门大开,贺跃尘与陈昌一里一外隔着二十多米对望,彼此都面带微笑。
回了府,范大力将缰绳交给新门房,“不必系,本将军还要出趟远门。”
翠儿闻声迎出来,“将军,何事如此高兴?”
“娇娘,我那兄弟未曾要与我生分,是我记错了话,他不是说亲自送刀给我,适才他亦与我解释清楚...”范大力满面笑容,将翠儿牵起,一边往卧房走,一边解释道:“我得大帅之命,前去绥平,你吩咐燕儿为我收拾行李,即刻便要出发。”
“可是你这小贺兄弟来了长阳?怎不请他过府一叙?岂非失礼?”
“哎呀,等他再与我一道回来,便可到府中畅谈痛饮了。”
翠儿笑了笑,一面让燕儿收拾,一面对范大力道:“此去可带上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