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赵六心里顿时思绪纷乱,末了忍不住开口反问:“你们可是造反的?”
狗儿哼了一声,“何来造反一说?明明是拨正!你们不干便滚远些,小爷我手痒痒,敢上前的我可不会再这么手软了。”
这还手软?那手硬还要如何?赵六肿着腮帮子吸溜喘气,沉默良久,突然站起身,冲狗儿喊话,“你们老大是谁?让他出来说!”
“你也配与我们老大谈?”胡硕立马奉上一记嘲讽,赵六脸色愈发难看,仍坚持要见他们的老大。车厢内听得一清二楚的贺跃尘虽仍未动作,但已开口,“你可是识得长芦一众起义军?”
闻言,赵六心惊,竟忍不住吞咽口水,声音发紧,“你如何知的?”
“掐指一算。”
啥?!赵六整个人都不好了,再一想那些奇怪的哨声,马车内的人又始终不露面,他已经全身起鸡皮疙瘩。
“你,你当真能算出来?”赵六不敢置信,叠声道:“那你可知我今年几何?家住哪里?为何来此?”
“无关紧要的事,不值得我动一下手指,你有何要说的便说,不说自行离去便可。”
赵六心中天人交战,迟疑良久才再次开口,“我的确识得长芦中人,适才听闻你们要五千青壮,是否是缺人手?”
话音未落,狗儿再次截断他的话茬,傲然道:“小爷以一敌百,还只是排名倒数,你道我们缺不缺人手?不过是见你们吃不饱饭要落草为寇,我们大慈大悲,勉强接济一下,罢了~”
车厢内的贺跃尘听得狗儿言论,已是忍俊不禁,车辕上坐着的胡硕又不耐烦地开口,“磨磨唧唧的,赶紧滚蛋!小心本爷爷也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狗儿在心里啐了胡硕一口,这个不要脸的,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一使出来就露馅了!
虽瞒不了狗儿这个教官,但是唬一下赵六完全够用了,赵六终于咬咬牙,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阁下,我正是从长芦一众中脱离出来的,若阁下需要人手,我可效犬马之劳。”
对于这个说辞,狗儿表示奇怪,“你都脱离了,还怎么效劳?再说,你宁愿出来饿肚子,咋不愿意继续待在起义军里?”
赵六苦笑两声,又牵动脸上伤痛,脸色顿时苦成一团,他以为自己这伤够重了,哪想狗儿嗤笑一声,“这点疼都受不了,可见你是被长芦老大赶出来的吧?”
这话赵六可不爱听,“如何是他赶我?明明是我不愿和他干。”
“废话少说,我们老大不能熬夜。”胡硕又插了一嘴,赵六终于不再磨叽,先招手让后面一众下来,“你们退后便好...”
把人唤下来后,赵六又对胡硕与狗儿道:“想必你们都知长芦乃难民匪寇集结而成,一路上他们抢杀掳掠,妇孺皆不放过,领头的更是动不动便要教训人,轻则鞭打脚踹,重则卸胳膊卸腿,我赵六不愿与其为伍,本想南下安家,又遇上不少难民,吃的也都被他们抢了。”
“所以你便要打劫我们?”狗儿眼睛一瞪,赵六立马举手告饶,“我错了我错了,阁下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车厢内的贺跃尘从车帘下递出一个布袋,胡硕伸手接过,用手摸了摸,有几块烙饼和几块儿碎银。胡硕将布袋用力扔给赵六,后者接住,一看里面的东西顿时双眼放光,但还是忍着重新系上布袋,对马车之人问道:“不知阁下除了要是青壮,还有何要求?”
“要求品行良好,你们今夜便宿在此,明早猎几只东西给你们填肚子,若是东西多,亦可让出一些给孩子。”
闻言,赵六内心有所触动,大声应下,胡硕不待他再发表感想,径自结束话题,“都安静地吃,我们老大要休息。”
“好好好...好,我们绝对安静。”
月光倾洒,在夜色中待久了,山谷中亦可视物。赵六走近自己的弟兄们,把烙饼分了,一行人狼吞虎咽地干完饼,又拿出葫芦水壶猛灌水。
狗儿重新回到马车内,贺跃尘轻笑一声,对他竖了个大拇指,狗儿憨笑两声,有些自豪又有些不好意思。
“睡吧。”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朱思与狗儿带着赵六去附近山林中打猎。赵六亲眼见他们俩箭无虚发,每击必中,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有几只兔子了?”狗儿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赵六双手都拎满了,忙数了数,一共四只兔子。那头,朱思已经上了棵大树,对准一个位置连放两箭,林中顿时想起野猪的痛叫声。
赵六大惊,连呼危险,“阁下,野猪使不得呀!它力大无穷,一旦发起怒来冲出林子恐伤人性命!”
他说着已是连喘粗气,狗儿却奔向朱思,只见野猪眼睛与脖子都深中一箭,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朱思跳下树,抽刀结果了它,唤赵六先把兔子拿下去,“喊人来抬野猪,已经死了。”
闻言,赵六膝盖一软,竟跌坐在地,下一瞬又精神百倍的爬了起来,转头奔向山谷,老天开眼了,他赵六时来运转咯!!
他倒是知道不能太咋呼,恐惊动远处难民蜂拥而至,强忍激动,直到跑回山谷才千叮万嘱兄弟们不要喊,压低声音道:“来二十个人,拿上绳子进去拖出来。”
胡硕得知竟猎得野猪,也是吃了一惊,等赵六一众跑出去,又转头问贺跃尘,“东家,可要命他们分一些吃食给其他难民?”
贺跃尘回道:“我们不必开口,端看赵六如何决择。”
“我知了,正好检验此子品性。”
很快朱思与狗儿先行归队,贺跃尘便让狗儿与余下的人交代一声,径自启程北去。待赵六一众兴冲冲回来,才知他们已走,心情顿时十分复杂。
他驱散将野猪团团围住的兄弟们,招手让安子去喊些妇孺过来,“带着镰刀去,若是有要抢的,喝住他们!就说他们老实呆着还能有口吃的,若是不老实,林中的英雄必然叫他们跟野猪一个死法。”
安子也算机灵,懂他的意思,立马带着镰刀跑出去,昨日还道自己只剩两口气的人,居然跑得还不慢!
越过茂通,便出了津中,贺跃尘命众人快马加鞭,终于在午时前与郑家车队碰头,车队中有人脸上挂彩,郑康为领头家丁,他负责解释内情,“都是沿途难民所为,幸好未遇流匪。”
“那还好,可要休息片刻再启程?”贺跃尘朝车内抬了抬下巴,郑康连忙表示不必歇息,“夫人担心路上吓着孩子,希望尽早归家。”
“也好,那咱们快马加鞭。”
贺跃尘的马车内可以再坐三四个人,他便让那三个匠人上来,等马车驾起来了,他便问三人姓名。
“回东家,小人赵有才。”“回东家,小的江义,这是杨大富。”
“不必自称小人,你们会些什么手艺?可能写能画?”
赵有才答说:“画图纸可以,我们会打铁和木工。”
贺跃尘笑了笑,“那也行了,你们可还有同行可寻得?”
杨大富表示自己有亲戚在蜀中,“他们世代都是木匠,所做之物巧夺天工,若东家需要,我可去信相邀。”
“不急,先等你们安顿好再谈。”
狗儿把流星锤拿出来展示,“你们可能够做这个?”
仔细端详一番,赵有才点头,“可做,不难。”
一听不难,狗儿便高兴了,“那就做个十个八个的!”
“这位小兄弟,打铁还得要材料。”
贺跃尘立马接话,“既然你等会打铁,应也能识得铁矿石?”
“回东家,正是。”杨大富笑了笑,说:“若有矿山,自然最好。”
“硝石可知?可难以找到?”贺跃尘又问,赵有才知他应该要硝石应是用于火药,便低声回话,“东家,硝石不难找,茅房附近亦能发现,但量不多。”
“那好,你们暂且休息,等回去再谈。”贺跃尘示意他们靠着马车假寐,三人便不再说话,一路走来他们也是精神紧绷,此刻东家发话让他们休息,自然乐意照做。
“呿——,呿——”
还未过去两刻钟,便听见外面传来哨声,贺跃尘挑开车帘看向外面,仍然有难民朝车队涌来。
郑康一面命车夫加快速度,一面举刀喝退难民,昨日的情景重现。
“呿/呿-,呿/呿-......”
没过几息,又传来哨声,赵有才几人都神色紧张,贺跃尘命狗儿留下,自己拿了弓箭背着箭筒出去外面。
只见不远处有近百个流匪持械朝这边冲来,看着这架势,其余难民皆四散而逃,贺跃尘当机立断,命令郑康带车队快速前进,自己则与其中一个家丁交换位置,让对方上马车,他坐上马背。
‘嗖!’
上马未过两息,他已射出一箭,匪寇头领瞬间心口中箭,倒地不起。
‘嗖!’‘嗖!’
不待匪寇回神,朱思与贺跃尘相继射击,转瞬间已倒下数人。两人皆坐于马背之上,一言不发,但箭箭命中匪寇要害,其气势不可谓不吓人。
见匪寇动作停滞,朱思开口喝道:“选一个人丢了刀,把箭拔了送过来,不想死的赶紧滚远!”
一听他要用过的箭,匪寇中的几人对视一番,又提刀冲上来,应该是以为两人箭筒已空。朱思冷嗤一声,拔刀纵马先发制人,贺跃尘在后弓箭辅助。
两人开了杀戒,不用一刻钟,百十个匪寇只剩下零星十几个人,这十几个人赶紧调头逃窜,但贺跃尘的箭却未停,直到最后只剩一人为止。
这番场景让一众难民噤若寒蝉,朱思将最后的匪寇右腿射伤,厉声让其爬过来,“说!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好汉饶命啊!饶命啊...”这人跪地不断磕头,正在这时,难民中冲出一个半大小子去拔死去匪寇身上的铁箭,然后抱着箭送到贺跃尘的马前,扑通跪地,“这位英雄,我愿追随你,请你收下我!”
“叫什么?”贺跃尘虽面无表情,但语气温和,这年轻小子便大胆回话,“回英雄,我叫江旭,长江的江,旭日东升的旭。”
点了点头,贺跃尘让朱思退回,继而对江旭道:“将那人杀了,再回来。”
一听这话,那匪寇已是面无人色,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要逃,江旭大喝一声,直接拿起一根铁箭追上去用力将人扑倒,将箭狠狠贯入此人后颈。
江旭再次将箭拔出,顺便抽出此人右腿一箭,拿着回来,递给贺跃尘。后者笑了笑,让他附耳靠近,江旭激动上前,踮起脚,贺跃尘低声道:“你去这些难民中找四肢健全、品性端良的青壮,健硕的妇人,没生病的小孩儿亦可同行。”
此话一出,江旭顿时眼含热泪,连连点头,撒丫子跑进人群。他先找到一个高挑妇人,低声述说来意,妇人顿时捂住心口,直呼老天开眼,抱起六岁的儿子便小跑着到了贺跃尘附近,朱思连忙在地上划出界限,命其列队,“不可逾越!”
“是,是...英雄勿怪!”妇人立马牵着儿子退后,后面陆陆续续来了些妇孺,都跟着排队。
担心贺跃尘不耐烦,江旭选了十来个妇孺后,便大声对其余人说道:“四肢健全的,品性端良的青壮出列,我检查了,没有问题便可以排队出发,不符合的不要出列耽误大家时间!”
郑康一行已经快到昨日的山谷处,狗儿记挂东家,欲与大姜交换位置,骑马回头找贺跃尘。大姜无奈道:“狗儿小爷,你可别为难我了,赶紧回了山谷,乖乖等东家与朱思汇合吧。”
胡硕亦帮腔,“继续加速!到山谷休整片刻。”
而山谷中,赵六派十个弟兄和一些妇人生火烤肉,自己则领着其他几十人维护秩序,让一众难民乖乖排队坐着,自己负责分发熟了的肉。逃难亦随身带着盐,故而可以简单调味,野猪肉味不甚好,但饿了十天半月,啥东西不能吃?况且还是荤腥。
“都老实些!英雄就在林中,不想丢了性命乖乖等着下一批分肉!”赵六自己都只分了一块,此时还得提防着别人制造混乱,也是累得嗓子冒烟儿。
是以,看见胡硕驾车而来,赵六顿时和见了亲爷爷似的,那喊的叫一个亲热,“英雄!快来吃肉,马上烤好了。”
狗儿掀开车帘跳下来,看看周围老实坐着的难民,难得夸了赵六一句,“你这人办事还行。”
“嘿嘿...英雄过奖了...”赵六憨笑两声,又邀请他吃肉,狗儿正担心东家,哪有胃口?便让他回去维持秩序,“我们有烙饼,你们太久没吃东西,自己吃吧。”
闻言,赵六感动得无以复加,一些孩子得了肉便渴望地看着狗儿一众。郑康先关心夫人小少爷的情况,又问他们吃不吃肉,秦霞摇摇头,“我们不吃,劳你给孩子拿个尿壶,我不想他们下车见太多人害怕。”
“好好,我马上拿来。”
依言让别人递了个干净尿壶,郑康示意家丁们歇一会儿,喘口气平复下紧张的心情。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未见贺跃尘和朱思回来,这下胡硕大姜都坐不住了,狗儿和郑康说了一声,便与胡硕同乘一匹马往来路折返。
“再快点呀!”狗儿坐在后面搂着胡硕,一个劲儿催他快骑,胡硕无奈,只能再急夹几下马腹。
“狗儿,我估计呀,你这打赌输了跟没输似的。”胡硕还有心情闲话,只因他眼神好,已经看见远处的贺跃尘一众了,狗儿哼了一声,“你还有心情说废话,真要始终贯彻自己名号吗?”
胡硕轻拉缰绳,慢慢停下,让狗儿探头自己看,狗儿一看贺跃尘和朱思带了一大批难民,吃了一惊,又见东家身后竟还坐着个人,顿时吃味,“我都没和东家同乘一匹马...”
“你不是与我同乘了么?莫非差距如此大?”
“废话!你跟东家如何能比?!”狗儿有些气急败坏,竟要抬腿下马去,胡硕赶紧告饶,把人劝住,“你看,下去再上来耽不耽误时间?东家马上就拢了。”
狗儿这才作罢,贺跃尘也瞧见他俩,赶紧先打马冲过来,“胡硕,你上朱思的马,我有任务交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