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拿上棍子,王二你与我同去。”贺跃尘说话间已经先一步提棍跑出去了,王二赶紧跟上,为节省时间,愣子只滑到与巡逻的碰上便赶紧传了话,又转道往回滑。
贺跃尘与王二一前一后也追在愣子后头,待三人到了寨子附近的小路,便都收棍下了地。贺跃尘示意先停一下,他低声问愣子,“有多少人?他们如何找到这里,问了没?”
“他们说逃难来,一路找野菜找上来的,见我们有寨子想来投靠,一共四十二个人,有老有小,青壮占多数。”愣子赶紧捡重要的交代,王二立马压低声音接腔,“东家,你不要露面,我去驱赶了他们,探探情况。”
愣子立马道:“我们未提过东家,王二去的话,我们便喊他老大。”
“行,去吧。”
得了他的允许,王二便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带着愣子大步往寨子走。伢子虎子几人都拿着镰刀守在栅栏内,不断喝退这群人,王二看他们蓬头垢面,衣服脏乱,有两个老妇人,三个应不满十岁的孩子,一男两女皆一脸渴望地看着寨子。
“干什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小心没命在!”王二示意愣子拿镰刀来,一边大声喝道,这群难民顿时又向后退了些。
“老大,刀来了!”愣子赶紧拿了两把镰刀,递了一把给王二,虎子见他喊老大,也跟着喊:“老大,正好林子里没野兔了,不如宰几个人开开荤吧?”
他倒是会唬人,王二心里好笑,面上依旧凶恶,“人肉是酸的,老子吃了一回发誓再也不吃了,赶紧把人赶下山,晦气!”
说罢,他径自走回寨中,愣子留在外面驱赶,但是这群难民依旧一步三回头,期期艾艾不愿走。动静大,贺跃尘在林中亦能听见,他借着树木掩映,一路快走到寨子旁,上了棵树去看那边情况。
小孩儿突然哭嚷起来,一直喊饿,伢子几个顿时面露不忍,这下那些青壮便又试探着朝这边来。贺跃尘敛眉观察这群青壮,心中闪过一丝猜想,王二在寨中亦在沉思,突然有难民跑来,实在蹊跷。
“呿——,呿——”突然的哨子声打断了王二的思绪,他分辨出暗号,贺跃尘在提醒他暂时不确定真实情况,但要提高警惕。王二便捡起一根劈柴又杀了出来,骂道:“滚不滚?”
说着便将劈柴对准一个青壮扔了出去,后者狼狈躲过,却仍不走,王二心里顿时生烦。面上凶恶骤深,竟拿着镰刀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撑着栅栏越到这群人面前,矮身要去抓小女孩儿,“不走,先拿小的开刀。”
这群人顿时乱作一团,小孩也嗷嗷大哭,突然王二改变动作袭击一个青壮,后者一路狼狈撤退,但嘴里一直哭求收留,“我们可以开荒,求求你留下我们...”
“滚你娘的,老子不是做善事的,要开荒滚下面村子去,老子数三下,你们还不麻溜滚下山,休怪我大开杀戒。”
突然,一个老人似体力不支,晕倒在地,贺跃尘又吹了一声哨子,却不是暗号中的任何一个。王二心如电转,试图读取他的意思,最后他冲一旁啐了一口,又跃回栅栏里侧,对愣子几个道:“把弓箭都拿在手里,敢靠近一步,立马射杀。”
“是!”愣子迅速照做,去寨子里拿了弓箭出来分发。王二再次回寨中,绕到后边与贺跃尘汇合,后者低声道:“等晚上,若不走,便赶他们去十里地外自己搭寨子。”
“东家可是已察觉不妥?”
“你为何要偷袭适才那人?可是发现不妥?”贺跃尘没急着答,而是反问他,王二实话实说,“我看他虽然躲在后面,但面色平稳,便试探一下。”
“那你可断出啥来了?”
王二迟疑道:“未曾断出啥,只是感觉有问题。”
贺跃尘轻笑,“感觉亦是一种判断,若猜得没错,应是陈昌派来的,先混进难民队伍,再故意透露有这么个地方,带着人过来。”
“难怪我感觉矛盾,一会儿觉得他们的确是难民,一会儿又觉得不妥...”说话间,王二眉头一皱,“可是范大力透露?”
“他心应不会坏得如此快,想来无意间说了什么,被有心人听了去,亦或对方是凭直觉断定位置。”
若真是混入其中,又不能确定有几个是陈昌的人,便不能随意击杀,万一错杀了无辜,怕是心里那关过不去。
不待王二想出个对策,贺跃尘已道:“他们不会主动发难,我不便露面,即刻便要折返,你不必跟去了,留在这边。”
听言,王二深感遗憾,但他知贺跃尘不放心几个年轻小子独自守在这里,只有自己在这边,贺跃尘才能安心出行。
“我明白,东家放心。”
有王二在,贺跃尘亦暂且放下心来,又嘱咐他们不要在外面操练了,“这段时间就偷偷练练力度吧,在外面继续做土匪头子。”
“是!”
走出一截,贺跃尘才架上绳索一路回了郑东悬那边,后者已经等候多时,见他回来立马扯着他入内。
“东家可曾放那些人入寨?”郑东悬不待坐下便问,贺跃尘赶紧摇头,“我觉得不是很对劲,让王二留下,驱赶他们下山或者到十里地外自行搭寨。”
郑东悬听后松了口气,这才坐了下来,“那就好,适才我卜了一卦亦是显示事有蹊跷,不宜冲动行事,宜静观其变。”
“此事暂且放下,待我回来再说...”喝了口茶水,贺跃尘才接着说:“我有个想法,不如回来后,先去一趟长阳。”
他原以为郑东悬不会赞同,结果却不然,郑东悬竟点了点头,“如今东家在长阳明面上,可以说能够横着走,若难民是陈昌所为,东家此去便是警告。”
如今两人对彼此的默契更足,说起话来畅快无比,贺跃尘又喊朱思进来,言明王二不能同行,“除了李吉外,你再找一人同去。”
朱思点头应下,“东家,可还有事要我去做?”
“还有一事,先知会你一声,我预备返回后带你去一趟长阳。”
朱思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点头,“我都听东家的。”
是夜,几人早早歇下,养足精神只待翌日出行。日子已经走到了三月末,气温宜人,次日亦天清气爽,贺跃尘带着朱思、胡硕、狗儿和大姜仍是抄近路下山。
几人先到郑顺那里,狗儿听贺跃尘说太早骑马坏腿型,便老老实实跟随他坐马车,胡硕驾车,另外两人骑马。
“出发!”
因有内应,故而范大力的一万大军轻易便杀进了富嘉城,加之此次护甲武器皆改良,所以只以百余人的伤亡,便换来了富嘉城的占据权。
对于捷报,祝广进自然要夸赞一番,“范将军此次一战可谓大获全胜啊。”
“大帅过奖了,只是此次无需耗力攻破城门,节省了精力时间,故而能以最快速与小伤亡取胜。”范大力此次未受伤,他自己对此战也深感满意。
不过祝广进又道:“范将军为我攻下富嘉,本应设宴庆功,奈何我军粮草紧缺,不似陈大帅家底厚实啊...”
他话说到一半,范大力已经豪爽一笑,“祝大帅不必多言,陈帅已命人传信于我,不可在此久留,恐浪费赭袖军的口粮,我亦正准备与祝大帅请辞。”
一旁的徐欢便接着这话问:“不知范将军之后是回长阳还是?”
“实不相瞒,出战富嘉之前,我刚与内子成亲,此刻思念成疾,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长阳。”
说着,范大力已憨笑数声,徐欢与祝广进便又说了两句恭喜话,才送了长阳军离开城门。
“大哥,富嘉不如由我带一万人守城?”等再次回到府邸,徐欢便提议,祝广进点点头,说:“守城是其一,其二要建造战船,训练专业水师。”
他们大都深谙水性,想必只需造船便足矣,徐欢思及此,痛快应下此事,又道:“大哥,你认为陈昌下一步动作是何?”
“应是派人四处搜罗人马吧,短时间应不会再抢占城池。”
徐欢沉吟着点点头,又纳罕道:“巴哈为长阳所杀,一旬过去,竟毫无动静?”
祝广进亦在思索此事,他猜测:“一,或许周边府城忌惮长阳威力,二,或许朝廷欲借此收归巴哈兵力,三,或许已经在做充分准备,发动下一次大围剿。”
徐欢立马问:“那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我要带兵东上,收拢濮邺一众势力。”祝广进的话把徐欢说得吓了一跳,连忙劝阻,“大哥,此事万万不可,濮邺一众已有近二十万人呐!我们全部弟兄加起来也没有八万,还要留下守城的兵力,这可,这可如何使得呀?”
“难道我一去就叫嚣着要收归他们么?放心吧,刘五表现出色,已升为将军,他负责守卫绥平聿洮,你负责坐镇富嘉,建造战船,操练水师。汪寿负责内政后勤吧,想必二牛一行也快回来了。”
此话一出,徐欢一个脑袋两个大,愁眉苦脸的,“那大哥此次出行,岂非无猛将可用?我实在放心不下。”
祝广进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我自有人选,此次出行人数不宜贪多,只需五千人便可。”
徐欢愁得都觉得自己要老上好几岁,他说不动大哥,只能一个转身冲出去赶制威力迅猛的兵器,他观贺跃尘将流星锤运用得如龙得水,便决定弄几把镐头弯刀熔了炼成此兵器。
却没成想,他拿着流星锤去献宝,祝广进试用一番却表示不好使,“还是大刀来得实际,你中意这样的,便自己拿着使吧。”
一路未曾停歇,清晨到晌午,贺跃尘一行已经出了广陇,北上到了茂通的西南地界。几人选了个小背坡停下,下马活动活动筋骨,方便一下,还得吃点东西垫肚。
“东家,我想骑马试一下,会了就不骑了,行不?”啃完了饼,狗儿对着朱思的马跃跃欲试,贺跃尘便让朱思带他骑一段,“别走远了。”
“东家,再往北去,恐路上会遇到难民,到时应加快速度摆脱纠缠才好。”胡硕凑近些,低声道。
后者点点头,“听你的,戌时之前扎营休息。”
郑家二哥郑南生亦是天未亮便送妻子儿女坐上马车出城,随行有三十个家丁,招募的匠人三个。他们从京梁南下,贺跃尘一等从广陇北上,若中途顺畅,预计明日午时前后可碰头。
休息了两刻钟,贺跃尘宣布继续行路,狗儿也麻溜上了马车,坐在贺跃尘对面。如胡硕所言,北去快出茂通地界时,沿途不断有难民驻足围观他们一行,胡硕在马屁股上猛抽一下,加快速度穿过此段,但越往前,难民数量越惊人,发展到后面,一眼看去,路边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狗儿十分不忍,但见贺跃尘没反应,遂只好不去看外面,闭上眼睛等胡硕驱车。
“救命啊!救救孩子吧!五日没吃东西了,可怜可怜我们吧...老天爷......”突然一道哭天抢地的声音出现在马车边,原来是一个妇人带着三个孩子冲上来扒拉马车轮子,胡硕怕轧到孩子只能赶紧拉缰绳打方向躲避,但周围见状全都一窝蜂往上涌,哪还有空路让他躲?
朱思两人本已打马冲出去一大截,见马车未跟上又赶紧折返,狗儿在车内手足无措,听着外面不断拍打车厢的声音、哭喊救命的声音,他只觉头皮发麻。
“干什么?!我们也没有粮食,要赶路去,都退开!”朱思和大姜全都拔出长刀,一脸凶恶地驱散难民,见状已有些畏惧大刀的难民往外撤退,但仍有二十多妇孺抱着马车不松手,“救命啊!给孩子一口吃的吧......”
车厢内,贺跃尘亦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此刻万不是接济难民的时候,他大喝一声,从车窗处用力向山坡上掷出两块烙饼,“那里有饼,去捡来给孩子吃吧,多的没有了,让开路!”
果然,见了食物,一群抓车轮的都松手去抢饼,胡硕趁机快马加鞭冲出包围圈。接下来的路程,四人皆沉默不语,闷头行路,一直到天色暗下来,选了一个山谷,四人把马拴好,扎营预备休息。
“今夜定然不太平,不要睡熟了。”贺跃尘嘱咐了一句,又钻进马车厢,空间不是太足,他与狗儿只能蜷缩着身体各睡在一侧。
迷迷糊糊睡了没一会儿,山中已响起狼嚎声,狗儿被吓了一激灵,睁眼一看,贺跃尘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
马车外,胡硕已经点燃了火把插/在车辕上,对车厢内低声说:“不必担心,点了火把,狼不敢来。”
“东家,继续睡吧?”狗儿应了一声,又侧躺下去,贺跃尘让他自己睡,他把狗儿的流星锤拿在手里,仰靠在马车壁上假寐。
离此处大约二里地的山坡上,五十多个青壮集结在一起,手里或拿镐头镰刀或拿木棍石头,只听领头的说:“他们最多五六个人,我们十倍于他们,杀了这些人,抢东西,实在没东西把四匹马宰了也能吃几天!”
“他们不会已经走了吧?别白跑一趟,我浑身无力,只剩两口气了...”一个脸色蜡黄的青年叹气道。
领头的赵六啐他一口,“你不去,抢的东西你便干看着吧!”
说罢,他率先冲下山坡,其他人都呜啦啦跟上,走出一截,赵六赶紧示意众人不要大动静,“吵醒人可骑马跑了...”
“呿/呿-...”
突兀的哨子声划过夜空,赵六脚下一顿,刹住身形停在原地,后面只能都跟着停下。
“呿/呿-...”
“他娘的,啥声音?”赵六脸色不佳,咒骂一声又继续往前,但他每走两步哨子声就响一次,搞得他心里突突的...
“我,我不去了...”最先那个虚弱的安子又撤退两步,“我给你们望风...”
“要你望个屁的风!滚你娘的...”赵六没好气,推搡了一把安子。
邪了门了,他们一往前走就有声儿,停下便没了...赵六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想十天半个月都没吃过饱饭,他把心一横,直接举起镰刀闷头往山谷跑。
车厢内,狗儿已经坐起身拿着棍子,等候不怀好意的人上前,原本他第一时间要摸自己的流星锤,哪想东家先一步拿走了,不让他用,“用棍子教训一下便行了,不必打得太狠。”
狗儿听见动静越来越近,立刻提棍出了马车,跳下地,大喝一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我便让你们有来无回!”
这词儿也是东家临时传授,赵六被他唬了一跳,再定睛一看,不过是个半大小子,手里还只是根棍子,一旁几人皆无动作。赵六顿时又壮了壮胆子,举着镰刀冲过去,狗儿瞅准时机大力挑掉他的镰刀,接着一个摇棍在赵六脸上左右开弓,啪啪打脸。
痛叫声顿时响破天际,狗儿见教训得差不多,便提棍在赵六胸前膝盖各击打一次,收棍看着对方跌倒在地叫唤。
眼看赵六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后面一众皆定在原地不敢动作,僵持片刻,朱思上前一步,对这群人道:“你们若在明日午时前,能召集五千青壮,便等候在此,我们返程时可带你们同行,日后自然有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