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上堆着雪,看起来已经许久没人清理过了。
蒋春英上前挥手一扫,白雪簌簌落下,露出了“高家村”三字。
高家村位于仙泽山山脚,背靠的就是高耸入云的仙泽山脉,连绵不绝的大山带来了许多东西,但却也备受限制。
白雪覆盖着干涸的黄土地,仅有的几棵枯树也没有生机。
踏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上,难免郁闷。
蒋春英蹙着眉头,道:“虞城县还有此等地方?”
木质的门扇发出吱呀一声,漆着黑色的院门打开,高鹤探出身来,见到她们连忙出门道:“池大人。”
池怀夕嗯了声,移开眸子望向一旁的孟冬凌。
孟冬凌连忙躬身解释道:“池大人,在下实在在意,便擅作主张跟着高兄回来了。”
“无妨。”
“大人请。”
池怀夕迈进这四合小院,出于礼貌并未过多打量,只跟着高鹤长驱直入。
这院子不小,走过一截长廊才到了正堂。
昨日高家村人在官府门前聚众闹事,今日池怀夕便来了高家村。
高鹤之父在高家村颇有名望,此次前来她便是希望能借上一番力。
熟料高鹤回来却满脸为难,道:“大人,家父他……”
池怀夕抿了口茶,见他如此便搁下茶杯,玉指轻点桌面,道:“无妨,本官求见自是要拿出诚意来。不知高公子可否引路?”
高鹤点点头,“自然。”
行过竹林,踏过小桥,只闻悠然笛声,一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站在亭台之中。
他周身满目荒凉,身上更是只有素衣一袭,白丝仅一发带束起。
随着他们走近,笛声愈发凄凉,竟是比这景色还要悲惋,哀景哀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好在他们刚停下,笛声也随之停下。
“爹,她便是池怀夕池大人。”
“我不是说了,不见吗?”高元修侧过身来,原来并非老人,只是因着白发让池怀夕误以为年事已高。
想来也对,高鹤也只比她大几岁,他爹又能老到哪去?
池怀夕撩起官服下摆,规规矩矩地跪下,道:“怀夕见过高大人。”
高元修背过身去,“在下已非朝廷官员,怕是受不起池大人的大礼。”
池怀夕抿了下唇,原书中对高元修的描写不多,她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准,但他对她的好感度是不低的。
她仗着这点好感度,微微垂首,试探着道:“未能早些来给义父请安,是怀夕的错。”
“哼。”高元修负手而立,却也没再说什么。
见他没多说什么,池怀夕就知道他还认这层关系。
虽然直到最后他和池泽楷还在吵架,但三人毕竟曾是挚友知己,想来关系也没脆弱。
池怀夕半撩着眸,继续试探道:“不知义父在此地过得可好?”
高元修如此便又是冷哼道:“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有事便直说吧。”
池怀夕羞愧地轻咳了一声,垂着眸道:“”
“我还以为就你和你爹那一脉相承的倔脾气,怕是到死都想不起来求助。”
池怀夕垂眸,掩饰性的咳了一下,确实,原身确实到死都没想起来求助。
她轻声道:“怀夕知错,还请义父相助。”
高元修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是负着手道:“我可从未说过要助你。”
池怀夕闻声,一改曾经清冷得爱答不理的模样,整一个乖巧得不行。
“义父,家父与您是知己至交,临死前还念着您,还说现在怀夕只能仰仗您和刘叔叔了。”
说罢,她左手探入另侧的衣袖,取出了一封泛黄的书信。
“这封信是家父留给您的,怀夕一直好生保存,近日里才得知您居于此地。”说完,她讨巧地笑了下,“如此,也是特地来看您的。”
高元修瞥了她一眼,道:“行了,你起来吧。这封信你拿回去,你爹连死都不愿跟我说,何必做此事?”
池怀夕眨了下眸子,清风撩起她鬓边青丝,那张清秀昳丽的脸和记忆中的人像了两三分。
高元修见她垂下头作势要收信,又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就看看他想跟我说什么。”
“好——”池怀夕茫然地递出信去,随即在高鹤的帮助下坐到了一旁。
她揉着发麻的腿,见高元修面上没有表情,但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碎了那脆弱不堪的黄纸。
如此反差,池怀夕觉得他这封信看得似乎没那么勉强。
这封信她事先也没看过,此刻只能张着杏眸,眼巴巴地望着高元修。
*
寒风哀嚎,素雪千里,火炉终究是烧尽了最后一块碳,散了火光逐渐黯淡。
小亭子里无人动作,直到高元修举着信的手微微颤抖,仔细一看连眼眶都泛起了红。
“你,”他哽咽了下,旋即立刻背过身去,半晌才道,“你有何事相求。”
“下官想在虞城县进行教育改革,私以为非是只有参加科考之人才需学习。如若连种地都有人教授,不是事半功倍吗?”
“改革一事,你身为一县之令,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池怀夕抬手搔了搔耳垂后的一小片皮肤,撩着长睫轻叹了口气。
“罢了……虞城县便是这样。”
提及虞城县这个让朝堂之上所有臣子都头疼的地方,似乎除了叹气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而池怀夕却抬起眸,道:“义父,怀夕自知能力不够,但请义父出山相助。”
高元修背对着他们一言未发。
而此时高鹤却突然问:“爹,你之前听到我替池大人做事发怒,莫不是因为你和池伯父的恩怨?”
“哼,浅薄。”
“……”
高元修不再多说,高鹤也不敢多说话,池怀夕便只好道:“义父,阿爹常提起您是朝中清流。”
“他能说我什么好话?”
“说您‘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她脑海中灵光一闪便想起了这么句诗,直接就说了出来。
高元修喃喃地重复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往事,他面色微沉,语气中满是无奈。
“我知道你此番前来并非是专门来看我的,而是想借我稳住高家村的村民——然,百姓积怨已久,岂非你我三言两语便能说服的?”
“虞城县顶上拢着片黑云,地底下满是烂根,但怀夕来到这里,定然不是偶然。”
“你的意思是,陛下信得过你?”
池怀夕未曾提及其它,微微垂首嗯了声。
高元修终是转过头来直视着她,半晌过去拧着的眉头才松开,道:“你的性子倒和你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您愿意相助了?”
高元修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杵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的亲儿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摆着手道:“我可不曾说过。”
“……”
“你直接去村东头找那个叫刘大强的痞子便是,”高元修话落,又嘟囔道,“或者将他处死罢了。”
“啊?”
池怀夕再抬头时,高元修又不说话了。
无奈,她只好抿抿唇,“好,我去寻他。”
刘大强此人贪生怕死,贪财好色。
知道池怀夕要去找刘大强。饶是蒋春英也不理解,“大人,和那种人有什么好谈的?”
“大人,”高鹤拦住她,“你不知道那刘大强是个什么人。”
池怀夕呼了口气,反问:“你们怎么就觉得我是去和他谈话的了?”
“啊?”
她看向蒋春英,柔声提醒道:“拿好你的刀,我们走。”
*
刘大强朝着桌上的一锭银嘿嘿笑着,搓搓手道:“这、这真的是给我的?”
于庞尚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他满脸嫌弃地瞥了刘大强一眼,看他抬眼望过来,肥腻的脸这才挤出一个不像笑的笑来。
“自然。”
而刘大强此刻自然无心顾及,眼前着一锭银子本足够他花上半年,过好小康生活,然而有此等轻松的活计,他早就不想安生过活。
看着眼前这油腻的胖子,甚至在想:为什么有钱的不能是他?香车宝马,美人佳宝……
刘大强贪婪地吞了口唾沫,昏黄的眼白中那颗眼球滴溜溜地转了下,“于管家,这次于员外又来找我,可是回心转意了?”
于庞尚鼻腔闷着哼了声,对刘大强正打什么小算盘心知肚明。
他突然咧起嘴道:“我们老爷确实欣赏你,能两次将那池怀夕逼入绝境,只要这次能闹出什么大动静,哼哼——”
他话没说尽,但刘大强也懂了,搓着手十分期待地看着他。
于庞尚却不再多说,拿起茶杯饮尽。
于庞尚离开后,刘大强哪还有刚刚的谄媚样,当即就往地上忒了口,道:“狗仗人势的东西。”
池怀夕看着于庞尚费劲地挤进马车,又带着两三小厮离去后,才和蒋春英一同朝刘家院子走了过去。
仅有她腰高的篱笆围成了一处小院,土窑似的房子瞧着破败,但却有不少好物件。
而刘大强背着包袱从里屋走出,对上池怀夕的视线后愣了一秒,旋即转身要跑。
蒋春英反应比他要快得多,足尖一点飞身上前,一脚就将他踹倒在地。
“大人大人,草民知错,草民知错!”
蒋春英用力踩着他的后背只觉解气,道:“昨日你可不是这般态度。”
“我、我那也是受人所托!”
“受谁所托。”池怀夕平静地道。
“……”
“是受于盟所托吧。”她语气中不含疑问,似是已经确定。
刘大强依旧没有说话,只不停地动作想要逃出来。
池怀夕俯身打开他背着的包袱,却发现里面有数锭官银,她示意蒋春英让他起身,旋即拿出一块官银问:“这些,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