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
刘大强吞了口唾沫,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好像在想些什么诡计。
池怀夕半撩着眸,沉默地看着手上的银锭。
此事果真和于盟脱不了干系,可是没有证据,怕是会打草惊蛇。
她默然不语,半晌才点点下巴示意蒋春英重新将他踩回雪地里。
刘大强蓦地吃了口雪,大吼了句脏话。
池怀夕看着他忍不住蹙起眉,胃里霎时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她双手攥紧成拳,下巴微抬。
蒋春英领会到她的意思,当即手起刀落,将他斩于剑下。
蒋春英并没有多问,只是看到池怀夕冷着的眸子还是忍不住为之一颤。
池怀夕阖上眸,旋即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走吧。”
她心知肚明这次的行为不合规矩,但只要想起来刘大强做的事就忍不住地想他罪有应得。
此等下场也是他自作孽罢了。
高鹤仍在高家门前张望,见到她们之后才慌忙地迎上来,“你们没事吧?”
池怀夕嗯了声,绕开他问:“义父歇了吗?”
“还没。”
见她回来的这么快,高元修还有些惊讶,旋即狐疑地看着她。
池怀夕轻抿双唇,拿起茶壶给他斟了杯茶。
“如此,我算是通过义父的考验了吗?”
搁下茶壶之后,她将双手搁在腿上,两只手不断相互摩挲。
高元修见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道:“为官,当是心狠。这些你阿爹没教过你吧?”
池怀夕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点点头。
“也是,他若是懂得这道理,怕是也不会落到那种下场……”
气氛骤然凝固,只有火炉上的茶壶咕噜作响。
高元修便扬声道:“阿邈!”
门外跑来一个灰衣小童,头上用灰布扎了个丸子,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后,便拿着扇子蹲到火炉旁。
此时,高元修突然道:“仙泽十八寨,你可听闻?”
池怀夕点点头,仙泽十八寨就在一旁的仙泽山上,她自然听闻过这山寨。
“这世道逼民为匪,逼良为娼。”高元修缓缓道,“生逢乱世,当作英雄。”
“为了活下去,烧杀劫掠,又算得什么英雄?”
“你觉得劫富济贫,不算正义?”
池怀夕自知自己应该抛弃现代的道德观和善恶观,尝试去理解一下,但她依旧只是蹙蹙眉,“难,可世上的人都难,若是所有人都可以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号行烧杀抢掠之事,那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闻言,高元修哈哈一笑,道:“不错!”
池怀夕茫然地眨了下眸子,就听高元修继续道:“所以,你要做的便是平了这仙泽的匪乱。”
“除暴安良,为民除害,是你应该做也必须做的。”
*
仙泽山,济良峰。
是夜,风雪朔朔。
“寨主!这虞城县近些日子可热闹了!”
“哦?”虎皮椅上,大咧咧坐着的女子微微扬眉,“说说看。”
女子的头发微微泛着红,在烛光下更加明显,她右脸的下颚处有一道明显的刀伤,更显得她凶悍骇人。
属下递上一张纸,刚要张口,就被她用力打了一下额头。
温七娘紧接着又将这张纸扔到她脸上,道:“你还敢是吧!”
另一名属下见状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咱们寨主不识字你不知道吗?”
“你也闭嘴!”说罢,温七娘又看向那名属下,“念!”
“奥奥。就是虞城县不是来了个新县令吗?这几日虞城县不断传闻那人是什么夜差鬼母,凶悍非常。”
闻言,温七娘蹙起眉头,怒道:“什么?那我呢?”
“好久没提及了。”
另一人见状连忙道:“对对对,今日我们下山去虞城县问了问,这些人竟然说不知道您是谁!再这样下去,我们仙泽十八寨的威名何在?”
温七娘拧眉,右手握拳用力砸到桌面上,烛火摇曳间,她咬牙切齿道:“好,就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何为仙泽十八寨!”
“是!”
“传令下去,让兄弟们带好家伙儿,明日入县,取些好玩意儿!哎,老规矩,莫要伤到寻常百姓。”
烛光微弱,整个仙泽山都被漆黑笼罩。
狂风呼啸不止,降雪更加急促,竟是要将整个仙泽山给侵吞之势。
阳光出来后,昨日的大雪像是梦一般。
衙役踏在雪地上留下串串脚印,几乎连气都顾不上喘了,一路飞奔到了衙门。
“大人!大人不好了!”衙役脚一软,直接跪在了池怀夕面前,“不好了大人。”
“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蒋春英微微蹙眉,这人跑得这么急,万一停不下来,撞到大人怎么办?
在这冷天,衙役头上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他梗着一口气,道:“仙、仙泽十八寨,城、城门……外边,来了……”
“啊?”
池怀夕微微敛眸,“仙泽十八寨?”
昨日刚提及,今日怎么就来了?
方成玉也听闻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赶来,道:“大人,仙泽十八寨素来很少来虞城,今日这是?”
池怀夕看了她一眼,思绪却十分空白。
此时缓过气来的衙役道:“大人,那帮土匪已经被拦在外边了,只是属下看着他们没有走的意思啊。”
池怀夕一个激灵缓过神来,因为仙泽十八寨最常骚扰的地方非是虞城县,所以这里没有驻兵,她手上也没有兵权。
十几个衙役自然挡不住这帮悍匪。
而整个柳州郡的兵权都在太守手中,可卫英泉会派兵相助吗?
池怀夕不敢赌这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在官员中挑挑拣拣,随即指着有能力自保的蒋春英道:“去,跟他们说,我要见他们的寨主。”
*
方成玉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住地道:“这可如何是好?”
池怀夕见她这般急躁,便道:“方县丞,征收赋税一事处理的如何了?”
闻言方成玉跟见了鬼一样地瞪着她,“都什么时候了,大人您还惦记着征收赋税?”
“匪患要平,赋税也要收,本官平匪患,你收赋税。”池怀夕两手一摊,望着她道,“这不是挺好的?”
方成玉一口气梗在喉间,一副竟不知该如何反驳的样子,看得池怀夕更加愉悦了起来。
她敛眉吹开茶叶,道:“你若是控制不住自己,就先去忙你的吧。”
“告辞!”
一口热茶入肚,池怀夕身上也渐渐地暖了起来。
她并不担心十八寨的寨主不见她,相反,对方一定更想见她的。
果不其然,很快方成玉就来通报,道:“大人,温七娘说到听风楼一聚。”
“嗯。”
长街一片死寂,压根见不到一个百姓。
在这死气沉沉的压抑环境中,池怀夕迈入听风楼。
身着金甲的温七娘面对着正门,与她想得不同,这温七娘并非传闻中那般丑的惨绝人寰,反倒还有些清秀。
果真虚假传闻害人不浅。
“想必你就是仙泽十八寨的寨主,温七娘吧?”池怀夕轻声道,“在下虞城县县令,池怀夕。”
温七娘拧起眉头,“女的?”
池怀夕微微挽唇,声音轻柔地反问:“不像?”
温七娘打量她一番,随后一摔杯,道:“既然是女的,那就坐吧。”
池怀夕顺势坐到她对面,又是一副讨喜的笑脸,轻轻柔柔地道:“温寨主果真气宇轩昂,英气十足。与传闻中倒也不太一样。”
温七娘的画像常年挂着悬赏和通缉,但是那画像和她本人可差远了,她冷哼一声未曾搭话。
池怀夕便继续道:“只是不管你想要什么,虞城县贫困,怕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
“本寨什么都不要,只是要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她一腿采在椅子上,侧着身子微微仰头,看着手中的琉璃盏,旋即扭头看过来,眸中杀气十足。
池怀夕平静地对着她的视线,不躲不避,也毫不怯场,“温寨主这就说笑了,什么都不要,何至于此大动干戈?”
“你这意思是,我还得要点什么?”
池怀夕微微敛眸,道:“我只是听闻仙泽十八寨素将‘生逢乱世,当作英雄’当做教条,竟不知英雄竟是如此做的。”
“我最烦你们这些当官的弯弯绕绕,有话直说!”
“自然。”
虞城县内忧外患,仙泽十八寨何不然?
池怀夕想起高元修说的剿匪,但她手握剧本,自然要做些不一样的。
温七娘现在不会信她,但池怀夕有的是办法让她相信自己。
她支着下巴,温和地笑着。
温七娘蹙着眉,眸中显然已经动摇。
她当初建寨的目的是为了劫富济贫,如果有人真的借机做些什么事——
“你们当官的嘴里能有什么实话?你们连自己人还骗呢!”
池怀夕闻声抬头,看向说话的那个土匪,她也穿着盔甲,那身盔甲上“晏”字颇为显眼,想来是从朝廷派来的军队上缴的。
“人,都是利己的,为官尚且如此,你为何又认为为匪一定会信义至上?”
眼看温七娘动摇,池怀夕又道:“曾经你们仙泽十八寨扰的周边诸邑从没过过好日子,你们不会以为,你们所做的事真的是在为民除害吧?哦,对了,温寨主可曾识得刘大强?”
“我认不认识他,与你何干?”
“本官今日处死他了,多项罪名并罚,就地行刑。”
温七娘猛地拍桌,怒道:“你……”
然而她话没说完,就被池怀夕平和的声音打断了,“温寨主啊,刘大强这个人,烧杀抢掠是没做,但□□偷抢等事,他可没少做过,怕不是不知不觉间,你成了他的帮凶。”
“……”温七娘没了开始的从容,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大强当初是被仙泽十八寨救下的死刑犯,等他养好伤了才送到高家村过日子,后来不知道怎么勾上了于家,作恶无数。
池怀夕抬手撑着下巴,腕上的玉镯也随着她的动作滑落,没入衣袖,“如何?合作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