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村,一个伟大的村落。
……我们大概可以以此作为一个模板来进行一个好词好句的套。
比如,容成夫人,一个伟大的校长。
纪临,一把个伟大的侯爷。
同裕客栈,一个伟大的客栈。
同裕客栈旁边兵甲铺家里养的财宝,一条伟大的狗。
对面的黄老板天天哼的跑调の小曲,一首伟大的小曲。
仿佛在这个世界,“伟大”这个词是没有任何范围的。谁都能用,没有知识版权问题,大家你伟大一下我伟大一下,大家一起伟大,伟大的世界观(物理)!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能理解。毕竟小河村是皇帝风微诞生的村落,孕育了真龙那它当然伟大。反正总不可能是因为那里跑了一个本来就该死了结果又复生的女的才算伟大。合理,合理。
所以由此也可以代出这样的公式。
秦子青,一个伟大的小头领。
他敢于在风微还没有装逼开挂走上彻底无法回头的登基路之前,顺藤摸瓜到男主老家,将那里的习俗(包括陋习)一并调查得清清楚楚,甚至搞清楚了里面有几户人家、大概盘桓着几氏家族。重点发展的是农业畜牧业还是手工业,村长家的女儿最擅长打梅花络子还是双鱼结。当时关着三妹的那只棺材究竟是木头的还是石头的,末了打了几只钉子,又在棺材上刷了几次桐油。小河村夏季最高温能达到多少。离海这么远,他们是如何制作的冰块,并且又如何消夏?半年后再如何过冬?屋檐一般喜欢做成什么样的?村子里有多少口水井淹死过多少人?秦子青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战略条件不允许,估计他能去探查一下小河村地底是否有石油,从此开启景朝新纪元。
夏嘉懿面色非常复杂。听着秦子青给他慢条斯理讲他“自己”家里人现在的状况,心底很不是滋味。
一是因为这壳子确确实实不是他的。他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过来后能生活得好就行了(虽然最开始也不是很好,如果把他刚穿来前两年的日子写本书,也许就能叫《来自皇帝村落的拾荒者的一日》,如果风微有点良心,估计此书能大卖)。说真的,三妹的过往与她未来的走向,其实他并不是那么关心。他已经离开那个村子了,离开那具棺材了,甚至将那带血的嫁衣都给卖了。三妹也从来没有为他托过梦,说让他调查清楚以前的真相或者是帮她报仇云云。没有,始终没有。
原主就好像秋天的一阵风,消失在夏嘉懿莫名死亡而又莫名重生的人生中。她的故事,她的身世,就此散佚。钱漪和夏嘉懿两人误打误撞摸到了她的真实家乡,又正巧碰上个认死理的小将军,才终得此路。如果不是因为秦子青就是这么认真勤奋爱干一些他原本不需要干的活,估计她以前的人生就这样被遗忘在消失的灵魂里,再也没有人记得。
二即是,这三妹的过去确实是挺惨。
夏嘉懿此前为之震撼的最凄惨的人生,它的主人叫福贵。当他看完他的一生时,他的脸都白了。
他和钱漪都不是什么幸福孩子。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两个人不幸福了相当一些时日。
这俩名字都是福利院老师给起的。但最开始都不长这样。由于钱漪被捡来在前,夏嘉懿被送来在后,于是两人的年龄有些许偏差,名字也有着细微的差别。
一个叫“钱一”,一个叫“夏加一”。夏嘉懿姓夏是因为将他送来福利院的那个路人姓夏,而钱漪姓“钱”,纯粹是因为当时他们福利院相应政策号召第二年,百家姓轮流到了“钱”,故而得此名。
但钱漪非常满意。他认为自己的人生追求就写在名字上了,不可谓不明智。
可为什么后来两个人的名字突然变得这么辛苦了呢?
因为那时福利院里有个小女孩,她从被好心人送来时就已经有了名字,纸条上写着她叫“上官梦月”。这小姑娘比他们小了八岁左右,甫一出场,引起了好大的波澜。钱漪左看她的名字觉得羡慕,又看她的名字觉得嫉妒,再看看自己的名字,简单得两袖清风,捉襟见肘。
当时他们二人怎么知道未来将会经受怎样的腥风血雨——但无论如何,缠着老师改名了。改成什么了呢?原来的名字也叫顺了,所幸就不改声,只改字,抱着新华字典翻了三天,给自己翻了个复杂好看的,又给夏嘉懿翻了个极其复杂甚至于他们两人当时都不怎么认识的。
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当两个人在试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时,都不约而同咬牙切齿自己当年的蠢蛋行为。特别是千钧一发之际在收卷前夕急匆匆发现卷子背面的名字忘了写时,更恨不得穿越回十几年前给那个撒泼打滚一定要改名的熊货两巴掌(特别是夏嘉懿)。
秦子青说:“……姑娘姐姐已经嫁人,这点不必再担心。我已差人到她夫家去看过,虽然生活得并不十分富裕,但好歹看着没怎么受欺负。姑娘父亲对以前的态度深表抱歉,并且表示如果还能再见到姑娘,一定会好好补偿她……”
“打住,”夏嘉懿忙说,“你告诉他我还活着了?”
“自然没有,”秦子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想,你父母都能做出这种事,将自己亲生的女儿活配给死人做冥婚……姑娘估计此生也不会再想回去了。”
夏嘉懿松了口气。
谁料接下来秦子青又道:“若是三甲城能够让姑娘安心,便再好不过。以前我不了解姑娘,现在想来,姑娘的过往的确含辛茹苦,历经风霜,可姑娘却依旧如此坚强地生活,此等精神,秦某佩服。”
说着,他突然站起身,深深地向夏嘉懿行了一礼。
说句实话,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看到秦子青这样的反应,夏嘉懿是真的挺感动的。
尽管他并不是三妹,也没有经历她以前的那些悲惨人生,尽管依靠着秦子青这些没头没尾的转述勉强拼凑出了一个穿越前的原主的生活,但如果真的让他和三妹彻底共情,也是很难做到的。
他再怎么同情原主,有些感情也不可能与她一样真切地感受到。
但不妨碍他为秦子青现在的态度感到愣怔。
自古最是真诚得人心,秦子青真的有些恳切过头了。从最开始他来到三甲城后勇敢求爱,到误搜同裕客栈后主动道歉,再到如今探查小河村,他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情感是真的,敬业也是真的。话是真的,行动也是烈火炼真金。
就算他有必要去调查小河村,询问三妹家人的动向也不可能在他的工作范围内。夏嘉懿自认他和钱漪什么都没透露,秦子青却能依靠“小河村”这么一个关键词而摸清三妹的过去和家人底细,只为给他一个交代,而什么都不取,什么也不图。
这样的人,古往今来都是极其少见的。
秦子青拜了一拜,又起身行了第二礼。夏嘉懿连忙道:“秦将军何必至此?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命,便要努力生活下去,不必秦将军行此大礼。”
秦子青认真地说:“我是真的敬佩姑娘。姑娘精神之坚定,秦某莫所能及。”
夏嘉懿笑道:“但——”
“但”什么未说完,秦子青已经又拜了第三礼。夏嘉懿拦不住他,垂了眉毛。心里想着:
“但这可不是我能有的‘坚定精神’。若三妹在天有灵,希望她能看到有个人会为她此人的秉性而感到无比敬佩吧。”
钱漪始终在旁边听着,也非常吃惊。他本来没有必要来,毕竟他又不是小河村人,可问题就是现在他是三妹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三妹的父亲就是他的父亲,他便硬着头皮装作很好奇的样子,也硬硬地跟来。不过他倒没想到,三妹这倒霉姑娘那缺德爹数年前竟然真的干过一件天打雷劈的事——他瞒着他的老婆,将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卖了出去。这儿子同三妹也就差三四岁,同“钱氏兄妹”现在表面上的年龄差大致相同。
钱漪一听闻此事,当即便大喜之,想天助我也!几乎没怎么纠结,他就在脑中自动编织出了“可怜儿子被父卖出,漂泊数年后遇到三妹妹共创辉煌”的感人励志故事。秦子青去调查三妹的过往,其实也算是顺路,他本来就奉纪临之命去调查了小河村,从里面发现了三妹家人,也算意外之喜。摸钱漪的直系亲属就没意思了,他也颇有些**权的认知,没这么干。
而秦子青这三拜,也更多地改变了他对这小将军的感知,甚至已经完完全全扭转了。就凭这礼,他倏地觉得,这人可能是真的一点坏心眼也没有。正这么想着,秦子青却突然开口道:
“不过有一事,秦某百思不得其解。若姑娘愿意,可否为秦某一解疑惑?”
夏嘉懿被他真得一塌糊涂,还沉浸在感动中:“你说!”
秦子青道:“便是当年姑娘冥婚——”
“哎,秦将军。”
一声突然打断了秦子青的话。是钱漪。
秦子青看向他,示意他说话。钱漪摸摸鼻子,难免有些尴尬,却也只能笑着说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三妹被爹卖出配冥婚,原本心中便难捱。这两年算是终于走了出来,咱们能不提就不提了,好吧?”
他冲夏嘉懿使了个眼色。夏嘉懿也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说:“对对对,不提了。这个……秦将军确实是非常非常感谢你,帮我谈查清楚我家人现在的下落。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咱们就不管以前了,只向前看,好不好?”
两人一唱一和,用上了两句名人名言,难免令其语文老师泪流。秦子青也是听从建议的,估计现在也是沉浸在三妹以前的经历里缓过神来,听两人都拒绝回忆,他竟然也就此站起身来:“好,那便不提了。是在下的倏忽,请二位见谅。”
“你帮了这么大忙,道什么歉,”夏嘉懿笑道,“是我们谢谢你才是。”
说着话,他又不动声色地一抬眼,同钱漪正好撞上,两人的神色都非常微妙。
钱漪打断秦子青是有理由的。秦子青一提冥婚,他用让青蛙来想都能想到接下来他要说什么(青蛙王子钱漪是也)。
无非就是明明已经被关在棺材里了,三妹又如何脱困。
虽然哥俩都没见过真正的冥婚,但大抵也是知道究竟是怎么个过程的。换汤不换药,影视剧上演的怎么着也得有些文献支持。更何况夏嘉懿醒时是在棺材里醒的——差一点点就埋上土了,说明可能当时三妹已经死透。想得再大胆一点,甚至可能是活埋,但一个正常人被关在棺材里、葬入土中,十有十十是要被闷死的。
要知道棺材不是别的。棺材特别重,并且四周没有透风的地方(不然就成了蚂蚁快乐棺),须得好几个大汉才抬得动。棺里的人要是死了,那好办,普通地装棺普通地抬就行。可一旦没死,那问题就大了,为了防止棺里的人孤注一掷冲破棺木,往往会对棺材进行多重加固,要的就是一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将人活活闷死在里面,不给一点生机。
他们俩也不是无脑之人。要知道,夏嘉懿之所以能够一拳升天逃之夭夭,绝对绝对没有他自己的原因。就算是有,也大概只有指甲盖那么一点。他可不认为自己穿越过来就变成大力士美少女了,一拳一个小朋友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他能跑出来,纯粹是因为——
玄学。
就是玄学。
人的力量是有极限的。只有少数人能够在特定的情境下冲破极限,但这大部分也只是昙花一现。而极限之最极限的力量,也很难支撑一个人在闷入棺材浑身脱力的情况下一拳打飞棺材盖,甚至还能提着裙子畅通无阻地跑路。
夏嘉懿在离开之后曾经细细地检查过自己身上。他的嫁衣内部深染血红,分外恐怖,但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无论是活埋还是死祭,被迫害的人身上是一定会留下痕迹的——死人至少会有被残杀的伤口,而活埋,除了是她本人自愿,也应当会留下殴打或者是捆绑的痕迹。更何况嫁衣内是有血的,说明原主应该经历过惨无人道的折磨,但身体却依旧如玉一般光滑平整,唯一的“污糟”只有痣。
三妹生活在村落,自小干农活,手上也应当有茧。但实际上这副身躯手指细嫩,什么也没有。
如此就只有一个可能:
玄学。
钱漪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已经到现在这种地步了,穿越(还是穿书这一类别)目前本来就很难用科学解释,既然无法找到源头,那就一盖称之为玄学。玄学让钱漪莫名穿越到这本书里的世界、降临在三甲城外,叫夏嘉懿顶替了三妹的灵魂,借以她的身躯和名字继续存活于世。
所以玄学也推了夏嘉懿一把,帮助他冲破棺材,也顺手帮他修复了躯体上的伤痕。如此售后,可歌可泣,理应给它颁个奖。
故而,玄学应该怎么解释?玄学被称作玄学,压根就没法解释!
那就别问了!
所以,这事儿不是不能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他甚至就凭秦子青这个性子,如果他俩真信以为真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秦子青肯定会当即瞳孔地震夺门而出,立即申报纪临申请在三甲城临时盖个精神病院。这玩意儿跟现代人说,现代人都不信,更别提秦子青这个连网络爽文小说都没看过的古代人。
钱漪决心当缩头乌龟。
逃避可耻但有用。再说了,一路向前看,这心态也是挺符合健康快乐人生目的的嘛。
秦子青果然没追问。他做事有度,虽然奇怪,但人家说不提,那他也就真的不提了。反正三妹也没成什么妖怪危害社会,真想了解,事后也有的是机会。
秦子青咽下接下来的话。彼时钱漪和夏嘉懿还都不知道,只这么一次拒绝,他们到底错过了什么。但好在即刻秦子青的邀请再度提起了他们的兴趣:
“既然如此,姑娘和掌柜的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如去看看杀害纪氏客栈掌柜的凶手?也算是给同裕客栈一个交代了。”
“好啊!”钱漪眼前一亮。他由衷地赞叹道:“三甲城人来人往如此繁华,秦将军竟然还能在七日内就破案。实在佩服。”
秦子青听他如此夸赞,神色也扬了扬。他迅速地看了一眼夏嘉懿,脸上浮现出些许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举手之劳罢了,总不好叫钱掌柜和姑娘一直忧心。”
他又问道:“那么是秦某带着两位去大牢,还是差人将他押过来?”
钱漪想了想,总觉得虽然三甲城战略储备不错,但带着人跑这么长一段路,叫犯人找准机会跑了的风险虽然不大,但也不是没有。为了不叫秦子青这七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卓越努力烟消云散,他贴心地说:“去牢里吧。劳烦秦将军带路了。”
“什么话,不麻烦。”
秦子青又微微红了脸。他走在前面,钱漪就在背后观察他的背影,转头一看夏嘉懿,见他的神情明显也有改观。夏嘉懿恨不得化身为一阵风,直接卷到大牢门口。终于可以见到这个恐吓威胁他们客栈的凶手,两人紧张的同时也非常兴奋,钱漪还是头一次见杀人犯,压根不知道什么样的情感才是对的。
在极度的忐忑与更接地气的解气中,一丝波动不定的理智终于拴住他的大脑,叫那颗跳动不停的心暂且冷静下来。钱漪幻想着见到这人的种种情形,猜测着他的面庞,瞎想他的年龄和说话声音。走出去数步,他才猛地想起自己压根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连忙问道:
“秦将军,请问可以透露一下,这个犯人叫什么吗?”
秦子青道:“如何不可?说来也巧,他与钱姑娘是同乡,都出自于小河村。我才顺藤摸瓜,去探查了小河村的底细。”
说这话时他有意偏偏头,要再去看夏嘉懿一眼。两人却又惊讶,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知为何突然蔓延上心尖。钱漪吞了口唾沫,定住了脚步。秦子青奇道:“怎么了?”
钱漪道:“……你就直说吧,他叫什么名字?”
秦子青答:“风微。”
钱漪两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