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青是个好同志。
小秦的一生,是光辉灿烂、爱岗敬业的一生。他为三甲城尽心尽力,实现了当初武举及第的诺言。他为人民着想,与群众同行。他始终坚守在工作岗位上,虽然也曾经出现过错误,但却永远包含着一颗赤子之心。犯错并不可怕,没有人会是全知全能的圣人。犯了错,只要敢于承认、敢于改正,就依旧能够书写人生壮丽辉煌的诗篇!
——个头啊!犯错是不可怕,可是如果犯到不该犯的人头上,那问题就大了!
很不幸的,钱漪在走向牢房的过程中用他的大脑给秦子青编织了一份悼念词。给他八个脑袋他都不可能想到,秦子青花费七天睡办公室、从早到晚从未回家一直在苦苦追查的最后结果,竟然是风微。
男主啊!
这个世界的核心啊!
他作为男主的绿叶,竟然把他抓进牢里了!
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钱漪连头都不用转,都能知道夏嘉懿此刻的目光绝对宛如见鬼。因为秦子青一直在观察着他这“妹子”的动向,甚至连一点细小的表情细节都不放过。夏嘉懿面上那冰冷的面具维持不住了,略略开了一点缝,以图撇清自己的悲愤,却被秦子青敏锐察觉,问道:
“钱姑娘可认识这个风微?”
“……不认识不认识。”夏嘉懿虚弱地说,“小河村那么大,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认识。”
“那姑娘脸色怎么……”
“太晒了,太晒了就没办法。”夏嘉懿打断他,“秦将军,咱们快些到牢里吧?这一路晒着可真是难受,再多两步就要起皮了。”
这话说得是有用的。秦子青说喜欢她,以他的秉性,这事儿十有十五分是真的。夏嘉懿为了掩护钱漪,连老脸都不要了,叫秦子青当即便加快了步子,赶着投胎似的往牢房边缘进军。夏嘉懿装作自己身娇体弱将要晕倒,往他“哥”那边移了两步,手掌搭在额头前,昏昏然欲倒,嘴唇却贴近钱漪,从牙缝里挤话:
“该不会是重名吧?”
钱漪脸白得像曹操:“你觉得这个世界谁能有机会跟男主重名?”
夏嘉懿之科研精神突然大放。他坚持说:“说不定就是这样呢。一切皆有可能。”
钱漪推开他的肩膀,往后退两步:“弱智不要与我同行。”
夏嘉懿嗤道:“真脆弱,一点也没有苦中作乐的精神。没定夺的事如何就能确认结果?在进大牢之前,我偏说他就不是那个风微,还能怎么着?你想得越好,结果就越好。我就说这不是风微。我要掐着腰、抬着头,昂首挺胸大张阔斧地走进去。”
夏嘉懿说得没错。一切未亲眼所见之前,便不能下定论。所以当秦子青带着他们走到尽头的一间牢房、请他们看看里面所关押的这位“犯罪嫌疑人”时,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钱漪意味复杂地抬眼瞅了瞅夏嘉懿,果不其然看到他窘迫的眉头和抽搐的嘴角。秦子青浑然不察,面对着他的业绩,他又兴奋又稳重,认真地给他们介绍道:
“这就是杀害纪氏掌柜的凶手。他说他叫风微,是小河村人。我们在西郊的城隍庙里发现了他。从他身上搜索出来数种凶器,同时还有一份卷轴,上面要求他杀死纪安顺。”秦子青顿了顿,贴心解释道,“就是纪氏客栈掌柜。卷轴已经封存,准备在会审前交予侯爷。恕秦某无法让钱掌柜和姑娘得而一见。”
钱漪尬笑道:“多谢秦将军,真是辛苦了……其实见不见得吧,我们也看不懂,不过能抓到这位、这位风公子,也是秦将军的功劳。”
语出,钱漪觉得自己好窝囊。但是唾弃自己,不代表着反对自己。他一面觉得自己实在不要脸,一面又决心只叫风公子。牢里的人听闻此言抬起头来,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钱漪当即别过脑袋去。夏嘉懿小声说:“是么?”钱漪皱着脸,只能摇头。
秦子青又说:“案件细节较为复杂,又涉及到升平侯府,不能给两位过多透露。不过等会审行刑之后,掌柜的与姑娘若是想要再问清楚他是如何杀的人,可以随时来找秦某。只要侯爷同意,秦某乐意效劳。”
秦子青到底忙,给他们介绍了一番就先接着去忙自己的工作。头头走了,客人自然也不能单独留在这阴森凄冷的监狱,多没有待客之道,于是两人被客气地请了出去。牢狱里却是湿冷,钱漪再度站在阳光下时,感到自己浑身被湿透的地方都好似猛的一扫而空。衣服上传来熟悉的阳光气息,可他的心里却沉郁不前,又大惊失色,难以冷静。
夏嘉懿也惊疑不定。他的表情与之前已完全不同,明显已经确信了此人的身份。但他还是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弱弱问道:“还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真的不是——”
“你觉得还有这种可能吗?”钱漪吞了口唾沫,呆愣愣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是,那张脸一出来,这事儿就没得跑了……”
钱漪心想自己可能永生都无法忘记那个被秦小将军带去看杀人犯的下午。那人端坐于地,虽然身着囚服,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可也难掩双目寒沉如星。他身量清瘦,宛如书生,但却并不会给人以柔弱之感。由于捉捕急切、又已入狱两日,他的头发已无法打理如以往那般,乱糟糟的发髻下却是一张俊美无俦的年轻公子的脸。说他坚毅刚正、面如刀削,可眉宇间的曲线分明昭示着百年难得一遇的温柔;说他侧颜温软、美胜千秋,可下颌棱角却分明鲜明,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时,便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攀援而上。他的眉骨微高,额头广阔,眼眶深邃,鼻梁高挺。也柔顺协调,温和可亲,如将军般冷静自持,也如孤女般楚楚可怜。
钱漪不知道这段描述是否准确。但此时的编织速度,相较于给秦子青编造悼词时不知熟练了几个层级。也许他不应当去开客栈,而直接腹有诗书气自华最合适。以这个速度,两天应该就能给秦子青办一次葬礼,可大办三年,让世人都记住他,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谢礼?
谢个屁啊!
钱漪在心中焦灼咆哮。
这人压根就不会是杀人凶手。秦子青抓错了!
怎么可能是风微?原著作者花两大段去描述风微的容貌,随便路过一只麻雀都能被他帅晕了,就凭这张脸,想要什么得不到,想取什么须得多方面共通决定?有的人活得好,正因这张脸。乃至于钱漪和夏嘉懿此前从不知风微长啥样,唯一的有效情报就是他是个男的——但如今一见,尽管之前彼此都不识,却不约而同依旧都能够一眼就认出,这个就是男主!
他坐在那儿,感觉整个牢房都已被一股金光所围绕好吗?
钱漪的脸已经绿了。他不可能想到,一生坚定不移从容办案的秦子青竟然能抓错人回来。抓的还是未来大展宏图的风微。如果风微记仇点,说不定就把小将军这张脸和他的“光荣事迹”纷纷记在心里,等登基后一举清算,就此了却当年恩仇。
拜托他后来可是皇帝!是他一个秦子青能惹得起的?
夏嘉懿被男主冲击得三观受到损害,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等又能睁眼看世界时,他与钱漪正站在秦子青办公楼下面,面面相觑。钱漪的手揉着太阳穴,他以掌掩面,一个浑似被男主吸取了寥寥无几的智慧,一个好像被闪瞎了眼。秦子青抓错人的事他自己绝对不知道,亏了两人有上帝视角才得以瑟瑟发抖。钱漪的眼睛诡异得像是夜间乱葬岗上的磷火,一个劲儿地闪个不停。
夏嘉懿磕磕绊绊地问道:“这、这怎么办?书里写过风微的违法犯罪事实吗?”
钱漪呆愣愣地摇头。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感觉自己应该想点什么,但大脑皮层却突然抛他而去,只留下光溜溜的一个,连条鱼放上去都嫌油。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纪临当不了平王,秦子青也不可能活过三十岁了。
要知道,三甲城虽然广阔,但人人都晓得唯一的领导就是升平侯。官府分很多部分,各掌其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上司,但最后的大领导也没有别人,正是升平侯纪临。所有人都是他手下的兵,秦子青也不例外。风微若日后想要算这笔账,能不算到他纪临头上?一想到这个,钱漪的心就悲痛得一跳一跳。他也不是多担心纪临是否会从此摒弃那条摄政之路而直接走向山野老林当钓鱼佬品味人生,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以“受害者”的名义参观了风微的单人套房,还以“升平侯好友”的名号,令整个三甲城都另眼相待。
他不相信以男主这个过目不忘的本事能够把他一条小鱼就这样轻松地放过去。
秦子青这回当真是捅大篓子了!
钱漪越想越觉得离大谱,大骇之下,他不得不扯着夏嘉懿,打算回侯府先给纪临写一封信再说,甭管用什么理由,必须要先让纪临相信这是一场误会。夏嘉懿连忙点头,提了裙子闷头就要往外冲,结果苦哈哈兄妹二人还没来得及跨出门去拯救纪临生命,就忽的又听到门口传来一个陌生女声:
“依然不认?”
“回小姐,是的。”
钱漪猛地刹车。他以自己敏锐的感知,听出来这就是之前守在大牢门口、后来被秦子青派去不知道做什么事的那个小士兵。而也与此同时,门口展现出一道身影,那是一个年轻姑娘,一身红衣胜火,长发披散腰间,潇潇洒洒地进来,人在前面走,声音尚在后面追,干脆利落、颇为无所谓地道:
“既然如此,就打他三十鞭,不怕他不认!——哦?”
她脚步一顿,看到眼前人,面庞浮现出些许困惑神色。身边士兵急匆匆赶来,看到钱漪,心下了然,连忙向她介绍道:“小姐,这位便是侯爷的好友、本次案件的被牵连的那位同裕客栈掌柜。今日前来,也是为了见一见那个风微,正巧与小姐撞上……”
说的什么,钱漪不再去听,也没有必要去了解。他的眼里现在只有这个人,这个年轻的姑娘。他心头惴惴,倏忽间产生了某种缥缈无痕的极痛的幻觉,好似一只手拧着他的手臂,一边狞笑一边趴在耳边,絮絮叨叨恶魔低语:
“这就是纪凌川,这绝对就是纪凌川!风微的老婆,那个当街打人而不必有任何责任的抖S小姐纪凌川!钱漪,你的好日子终于他妈的到头啦!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