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裴郁的纠纷起源回溯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解释起来,并不复杂,没什么拉扯不清的误会,也没有任何狗血离奇的故事。
对陈疏音来说,就是两个天生看不对眼的人,在恰好的时候,碰见了彼此。
火花一撞,变得更不顺眼了。
那时正值高二分班前夕,陈疏音父母毫无征兆地宣布离婚,在财产划分上产生了冲突,都死咬着彼此不肯退让。
两人校园相识到结伴夫妻近二十余年,成为各自擅长领域的佼佼者,相恋时轰轰烈烈,没想会以竞争对手的身份将这段关系引向决裂。
陈疏音作为他们唯一一个女儿,竟然成为了他们争夺战当中的一枚弃子。
争锋战磨了四五个月的刀,又是财产分割,又是校园捐赠撤资,闹得举家上下乃至学校人尽皆知,两人没一个人提起过陈疏音的抚养权。
父母对她感情不深,她从小就有底。
他们白手起家打下的家业并不牢固,总要靠些应酬和人情往来推动合。
长辈眼中,她拥有的资源、资历和财富也算遥遥领先部分同龄人,但她个性不讨喜,小时候被怀疑是自闭症,没查出结果不了了之,长大后又时常躲在角落,缄默无言的当个透明人。
在长辈聚会上,她向来不是一个拿得出手的孩子。
十几年来爸妈没说过什么明面上的话,陈疏音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直至前夜无意听到他们争论。
“我之前说打算和你再要一个,还好没要,就是你精子质量太差,才会生出没心的孩子,一不会笑,二不会关心父母,给她砸的钱都白花了。”
“你以为就你觉得丢面,我的朋友随便拎出来一个,哪个不比你牛?本来就处处压我一头,现在人小孩也光明磊落,还不是你不会教育!”
“你做父亲又做到哪去了……”
陈疏音也是这天才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听到的“内向”、“敏感”、“安静”在他们看来,都不是一个拿得出手的好形容。
闹剧收场于外婆方呦呦上门接人,陈疏音什么也没说,默默收拾了行李跟她离开。
她搬离没多久,离婚证就下发下来,他们一个随工调动到国外,常年不归,一个无缝领证,再也没过问过陈疏音的生活。
陈疏音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她有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又是否酣畅淋漓地哭了一个星期才去学校,都是学生们私下茶余饭后的猜测,陈疏音有时会和八卦的人正面撞上,她自顾做自己的事情,就像没听到一样。
久而久之,大伙被学习压力和新的奇闻轶事带走注意力,也就习惯了她独来独往的另类,不再提及。
裴郁就是在事态平息之初,卡着点转来她班上的转校生。
在全国放眼望去,他算不得火遍全网的大明星。出道早,又恰逢好时机,拍了几部剧,虽不温不火,但也在潭竹本地打响了名号。
没有人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同学。
班主任把他领到班上前,他正以拍完了青春期最后一个服装广告暂时收尾职业生涯,发微博做了个有仪式感的告别。
而后直接从隔壁市飞过来,落地都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穿着一身和质朴高中生全然不搭边,甚至是遥不可及的炫人眼球三件套出现——烟灰色针织冷帽、小众设计款的进口皮夹克和一双男生看了会尖叫的断货款,一应难求的球鞋。
反观自己,一步之内,十有**一模一样的校服,不同的一件,是有人穿腻了换的错季夏装。
此外,被硬性要求剪短的头发,有时甚至来不及梳,抓了几把就冲。而他剪了一头认知范围内的发型,长短、层次和蓬松程度完美得像是建模估算好的。
他们脚上穿得水洗多次,鞋面刷得反着褪色又不自然的死白板鞋,都是模式化的体现。
他的存在除了格格不入外,有点儿太时髦了。
在那个以成绩论英雄的高中时代,并不需要时髦的学生,尤其是他这种名声在外,又靠外貌吃饭的小演员。
对学校和老师们来说,他甚至是个“美丽”的负担。
这不,下课铃才响,他还没正式开始自我介绍,其他班上的学生就闻声涌入窄小的走廊。
窗明几净的好风光被贴在玻璃窗上、乌泱泱的人脸代替,拥挤的教室一瞬间由晴转阴,天气预报都跟不上这块局部的天气变化。
自个班上都还没感叹两句,其他班已流出了羡慕的目光。
盛气蓬勃,张扬耀目。
是属于青春里早早跳脱出循规蹈矩人生不受限制的人。
裴郁就是这类人之一。
处在视觉中心的裴郁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注视,脸上的口罩都没摘,漠然地抄着兜,没趣地扫着班上的景致。
班主任头疼地把学生驱赶完,自我介绍的流程也懒得再cue,这种程度的名人没有浪费时间的必要,他交代几句,“大家平常心,不要像刚刚那群没见过世面的人的一样,猴子一样趴在窗边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啊?”
“你看我们班陈疏音同学就很好嘛,从来都是闹中取静的淡然不惊模样,什么事都打扰不到她。”
话锋不知怎么就转到她身上,黏糊糊的视线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啪”的一下,鼻涕般甩到她身上,怎么都擦不掉。
好恶心好厌烦。
就连这个有名的转校生,也在工作后倦态十足的懒劲里掀眼看向她。
风摇光碎,不约而同的对视,打得她措手不及。恰逢有光块移动到两人眼边,一人亮着一只琥珀眼,意境旖旎舒适,好不温暖。
齐锁骨的碎发被轻风搅弄到校服领子里,有下没下地戳着她肩窝,陈疏音没绷住神,轻呵了声,引得这位哥挑眉。
氛围破坏的时机过于乍然。
陈疏音心道,不是讽刺的意思,纯属是她不喜欢这场景。
她照例无动于衷地把书合上,放下笔,举起手。
“怎么啦?”班主任问她。
“我想去趟洗手间。”陈疏音掐算好了时间,班里的躁动预估得持续半节课,她晃悠完再回来。
班主任今日格外好说话,“哦,刚刚你们没上成厕所,好,还有哪些人要去,现在一块去了吧。”
“那个,裴郁啊,你想坐哪?我们一般都是按成绩排名,前面的先选,现在刚刚分班考完不久,座位也不好变动了,先委屈你坐后面空的位置?”
裴郁指着陈疏音旁边的空座位,“就那个。”
“?”
陈疏音人还没迈出教室大门,像是被当头霹了道雷,转头看向他所指的位置,人无声地炸开花,焦得头顶冒烟。
这个位置被她当做宝座,空座位被她放满了书和日常用品,凳子用来放她的书包,一看就是有满满个人生活痕迹的座位,比起旁边空了三四个的位置,吃饱了撑着才会选吧?
原本没剔除掉的视线现在变得更为黏乎,那种怯怯又光明正大打量的不适感让陈疏音头皮发麻。
陈疏音退回来,摇晃给他看残缺的功能,好心建议,“这个桌子是烂的,而且坐这里视角不好。”
“那又怎么样?”裴郁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直来直往的反问。
“我不想要同桌。”陈疏音也不噎着。
“那不巧了,我和你相反——”裴郁勾着一侧书包直径走下来,扯掉帽子和口罩,露出一张妆面精致,颇具冲击力的脸,冷脸回她一句,“我就想要个同桌。”
陈疏音没见过这种说不上是没眼见还是毫无自尊的人,她抗拒得很委婉吗?
“你没看出来我不愿意吗?”
如果不是初次见面,陈疏音真怀疑他是来砸场子的。
裴郁自然地把书包放下,叠她书包外边,拉开拉链往外摸书,凌锐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直视她,“怎么?这块的土地使用权是你的?你说不愿意,别人就得退避三舍?”
混淆概念。
陈疏音一天下来说不了三句话,今天已经说了四句了。
不行,不能破例。
她转向班主任,耷拉着眼望着他,祈求他能从她无声的哭诉中看穿她的为难。
然而这死直男说了句,“你看看,陈疏音感动得厕所都不去了,不用谢。裴郁的成绩我看过了,在原学校也是数一数二的,你俩争取争取,把年级前二拿下来。”
“老班,我不想——”
“什么不想不想,你看这么多人想,就你不想。”班主任大手一挥把零散蓄势待发的手都隔空摁下去,“就和你坐了。”
又来就她特殊那一套是吧?反正闹大了这次是没家长给你叫,总不能把她年迈的外婆叫过来挨训。
陈疏音鼓气地闷下声,脸涨得生疼。
裴郁闻言侧目,眼稍轻扬,像是在为他的获胜在做了个胜利的投篮。
这不是得意是什么?这不是炫耀是什么?
呵。
完蛋了。
她过了一年的平静生活,马上就要载在他手里了。
陈疏音先是倾头小声念叨,“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话啊?”
再度举手。
班主任装眼瞎,不再应她。
旁边的人已经收拾着坐下了,丝毫不嫌弃她搞得独霸一方的小领地多么的不便。
“受过义务教育的人都听得懂,同桌。”裴郁不咸不淡地答她。
陈疏音眼见有转折之机,一屁股坐下,肃声跟他谈判,“那我在说不的时候,你应该自觉考虑其他选择呀。”
“哦。”裴郁歪头,悠然瞧她一眼,“忘了说,我不喜欢被拒绝。”
“……”
他云淡风轻抬掌,像是为这场战火止戈,“你知道的,我之前是明星,要面儿。”
停,打住,回忆到这里就够她受的了。
此后六年鸡飞狗跳,她没一天安生。
本以为他回到光辉艳丽的人群里,她能后世消停,毫不相干的两个职业偏生又被他找到了连接的契机。
陈疏音坐着豪车也没有感受到座驾的舒服,硬生生熬了一个小时的路程让她如坐针毡,浑身不得劲。
更别提谈及细节处——喜欢按成绩排座位的班主任让她和裴郁当了两年的同桌,他收不完的情书夸张地堆成小山,倒在她的桌脚。
因着这层身份数不清的人找她问起他的联系方式,到处被人抓着打听他日常,让她成为他鼎鼎大名下的标签。
她和裴郁像是站在了同一个平衡瑜伽球上,她原引以为傲的竞赛种子选手名号被他霸占并将她推挤而下,奖学金、比赛奖金,通通多了个强劲的对手,闲暇和学习全被和他相关的事满占……
那时她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太少跟人交流,才会在遇到裴郁时哑口无言。
呸,纯属就是他讨人厌。
“又盘算着想让我消失是吧?”裴郁冷不丁冒出一句。
陈疏音的眼睛斜过来,什么也没说。
裴郁的手游已经玩了四五轮,他掐灭屏幕,在合同上轻点,“嗯,又骂我。”
“合同里第三十六条,辱骂甲方,得赔付百分之五的劳务费。”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骂你了?”陈疏音觉得他莫名其妙。
裴郁好整以暇地戳了戳心口,“嗯哼,这里看到了。”
“谁说是人就一定要喜欢太阳了,我对太阳过敏不行啊?”
——《陈疏音自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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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