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芜城,坑蒙拐骗都是基本功,但光靠这个……你连机械老鼠都喂不饱。”
侯祉讥诮的冷笑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开。
“欢迎来到‘锈笼’黑市,这座城市腐烂的内脏。”
侯祉的介绍伴着霓虹灯管滋滋作响,闪烁的红色灯光像血一样泼洒在生锈的集装箱上。
她的身影被灯光拉长,再歪七扭八地投映到地面。
不远处,某个盗版义体过载的街头混混发出嚎叫,仿佛印证“锈笼”的混乱,但他的叫声很快就被淹没在霓虹灯的电流杂音里,只留下血红色的灯光安静地映照。
沈锖下意识摸了摸颈后的伪装芯片,粉色的头发在潮湿的空气中黏在额前。
她想起被收缴的棱镜投影仪里那张地图——标红的街道如同血管,最终都汇聚向城市边缘的黑色区域。
命运似乎很擅长开玩笑,此刻她们正站在那片黑色区域的核心。
“简单,高回报——只是读取一片旧芯片。”
侯祉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她常做的业务,大有拉一人一狗入伙的意图,她的金色义眼亮闪闪的,同时她抬起脚踢向13号集装箱门前的铜铃。
“铛——”
金属撞击声在密闭空间里炸开,尖锐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官方的义体被实时监控,只有自由人才能不留痕迹地解读‘秘密’……当然,也可能不留全尸。”
门缓缓滑开,一股混杂着腐锈、消毒水和油脂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打开了一具陈年的木乃伊。
昏暗的集装箱内,唯一的光源是一盏频闪的应急灯,灯光闪烁,让整个空间像在急促的呼吸。
一个裹着防辐射布的人影蜷缩在角落,他的呼吸面罩遮盖住整张脸,面罩下传来不规律的喘息声。
“东西呢?”侯祉伸出手,改造过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雇主没有回答。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金属地面,发出“哒、哒哒、哒”的节奏。
像是摩斯密码,或是濒死的心跳。
拜纳瑞的蓝宝石眼睛闪烁,机械尾巴无声地竖起,电流在关节间嘶嘶作响。
它用身体轻轻撞了撞沈锖和侯祉的后背,不对劲。
“你们……听到声音了吗?”
雇主突然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却像是从悠远的山洞里传来,带着诡异的回音。
不等回应,他一把扯下面罩。
“操!”侯祉离他最近,爆了句粗口,踉跄着后退一步。
没有了遮挡物,整张脸暴露无遗,面罩下的脸,正在融化。
皮肤像热蜡一样滴落,面目已然开始模糊,如果深海里丑陋的水滴鱼,皮肤下面的组织泛着珍珠光泽,缓缓蠕动着。
没有流血,只有一种粘稠的、半透明的液体缓缓渗出。
“主一直在注视……”
他没头没尾地说,声音变成了湿漉漉的气音,随后整个人像被抽空的气球瞬间坍缩,最终在地面形成一滩散发着油脂气味的黏稠物质。
集装箱内一片死寂。
沈锖的胃部翻涌起惊涛骇浪,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吐出来。
拜纳瑞试图炸毛,但它的尾巴没有毛,无法真正炸毛,只能放任电流在体内滋滋乱窜:“好消息是,订金不用退了。坏消息是……我们可能成了自助餐的下一道菜。”
侯祉已经弯腰捡起了掉落的芯片,反正雇主已经死了,掉到地上的都是无主之物,回去读取读取,万一里面有什么值钱的内容呢。
“爷爷的,这是得了什么基因病。”她的金色义眼瞳孔紧缩,“这玩意儿居然是烫的……”
她的指尖传来一种诡异的脉动,仿佛芯片内部有什么活物。
直觉让她甩掉芯片,但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低语:“带上它、带上它……关于老侯……你在找的真相就在里面……”
她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把芯片紧紧攥住。
三人仓皇穿过“锈笼”曲折的通道,红色的灯光绕有兴味地注视着她们。
当最后一道锈蚀的闸门在身后闭合时,街道浑浊的空气竟显得清新。
霓虹灯牌在雨雾中晕开光晕,这熟悉的赛博灯光此刻显得如此亲切。
沈锖的心脏终于停止狂跳,侯祉的机械小指松弛下来,就连拜纳瑞的太阳能板耳朵都轻轻地耷拉下来。
“下次接活前……”侯祉抹了把脸,话还未说完——
异变陡生。
芯片在侯祉掌心震动起来,表面裂开细缝。
它像是长出了软体动物的组织,信息流伸出触手向四周弥漫。
“快扔掉它!”拜纳瑞的警告被淹没在尖啸中。
周围的广告屏同时闪烁,原本播放着虚拟偶像的全息投影突然扭曲,变成了一座黑压压的难以描述的不规则物体。
画面中的阴影似乎是活物,不停地蠕动着,配上一种频率错乱的嗡鸣般的背景音,既像信徒在诵经又像祭品在哀嚎。
“啊——!”
街边的基因优化人突然跪倒在地,他们的义眼不受控制地播放着相同的画面。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脚步,有人开始用指甲抓挠自己的脸,有人对着空气跪拜,还有一个机械改造人突然打开义体的攻击模式痛击同伴。
沈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边响起细碎的私语声。
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臂,疼痛让她保持清醒:“拜纳瑞……我们要做点什么!”
拜纳瑞显然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干扰,它的蓝宝石眼睛急速闪烁:“是时候表演暴力艺术了……”
太阳能板耳朵完全竖起,转向最近的一块广告屏,“沈锖,打碎它!”
沈锖抄起路边的金属垃圾桶,用尽全力砸向屏幕。
“砰——”
玻璃碎裂的瞬间,周围的几个受影响者像是突然断电般瘫软在地。
“不够!芯片影响的范围太大了!”
侯祉作为离芯片最近的人,她的情况很糟,她的金色义眼不断闪现错乱的代码,左手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沈锖看到她嘴唇蠕动,似乎在说“老侯……”
“拜纳瑞——你记得‘蓝色星光’的矿工吗!”
拜纳瑞瞬间意会。
诗,让干涸的泪腺流淌出蓝色的冷却液。
文字,或许能重新堆砌起濒临崩溃的理智高墙。
拜纳瑞跳到一处高台上,它将扬声器调整到最大音量:
“我们是被时代吐出的口香糖!
黏在2149年的鞋底——”
机械狗的声音在混乱中格外突兀,竟然奇迹般地让附近几个疯狂的人动作迟缓下来。
他们不知为何流下眼泪——如果能称之为“眼泪”的话,那些液体或许是钠结晶,或许是机油,或许是冷却液……
沈锖立刻加入朗诵:
“所有星光都是时间的洗衣房!
漂白黑暗——”
奇迹发生了。越来越多的屏幕开始闪烁,污染似乎正在消退。
侯祉恢复了一些知觉,她举起拳头让自己的金属手指狠狠砸在芯片上,芯片居然像有生命一般挣扎起来,那玩意儿最后竟也融化为一滩液体。
“这根本不符合狗屁的硅基定律……”侯祉喘息着说。
但危机尚未解除,街角的监控已锁定两人一狗,红色扫描光束在他们身上游移。
她们当机立断,在人群的混乱和救护车的轰鸣声里逃离了事发现场。
两小时后,废弃下水道。
侯祉还在发抖,她的义眼需要重置,暂时失去了视觉功能。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沈锖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污渍,粉色头发已经变成了脏兮兮的灰红色。
拜纳瑞正在分析芯片暴乱时候的诡异画面:“好消息,这种情况并不是前无来者,它和《疯狂山脉》里描述的‘非欧几里得’生物相似度高达80%以上……”
“坏消息是,剩下的20%足够我们写进遗嘱了。”它的机械音罕见地出现了波动,“我捕捉到了大量无人机逼近的声音。”
话音刚落,下水道的铁栅栏被猛地掀开。
三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身影逆光而立,为首的监察官胸前的代号泛着冷光,上面写着“熵”。
“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现。”
监察官“熵”的声音经过电子过滤,平静得不像人类。
她步步逼近两人一狗,戴着黑色的手套摇晃着锥形瓶,里面的液体像是雇主融化后留下的那滩物质:“第三次了……还是没拦住。”
沈锖下意识把侯祉和拜纳瑞护在身后:“你们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监察官没有直接回答。
她的呼吸面罩下传来轻微的电子音:“基因缺陷人却对污染物有强抗性;机械体却具有净化能力的诗朗诵;还有这位小朋友身处污染中心,最后毁坏芯片……”
她依次看向三人,“非常惊人的表现,这种级别……你们受到的影响却微乎其微。”
拜纳瑞的尾巴危险地竖起,沈锖道:“解释清楚。”
“加入特殊调查组,你们会得到答案。”监察官递出一张全息名片,“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拒绝。”
她转身时补充道,“不过下次来找你们的……可能就是教会的,‘清道夫’了。”
等棱镜的人离开,侯祉终于找回了声音:“干他爹的……老侯就是被棱镜……”
沈锖盯着手中的全息名片,名片发着微光,上面跳动的棱镜标志和坐标在黑暗里各外刺眼。
拜纳瑞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魔鬼的契约总是包装成救命稻草,哪怕用镀金的钢笔书写,流淌的墨水也一样的黑。”
下水道的水滴声像倒计时,两人一狗默默对视一眼。
没有选择的选择,从来最昂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