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祉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张全息名片,指节发白。
她的金色义眼已经恢复了功能,那只机械的眼睛不会哭,但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她抬起头,声音也雾蒙蒙的,却无比坚定:
“我要加入棱镜。”
沈锖愣了一下,伸手去拉她:“那个监察官明显就不——”
“我的抚养人,老侯,死了。”侯祉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开空气。
下水道里的水滴声变得刺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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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阳光是侯祉生命里经历过最好的一天,好得不像是在芜城。
老侯蹲在门口,用他灵活的机械手指捏着侯祉红外套上散开的小猴子刺绣,眉头皱成一团。
“线头又开了。”他嘟囔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针,熟稔地穿针引线,“这次给你缝结实点,别老是蹦蹦跳跳的。”
侯祉撇撇嘴:“缝它干嘛?反正迟早要掉光。”
老侯没理她,专注地把线头一点点藏进布料里。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仪式。
“今天早点回来。”缝完后,他拍了拍侯祉的脑袋,“给你带溯光生物的新口味营养剂。”
侯祉翻了个白眼:“难喝死了,上次那瓶喝得我舌头都麻了。”
老侯笑了笑,眼角堆起皱纹。
他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除了他忘记带走光脑账户。
那些零零星星的信用点,像是一串无言的密钥,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走了。”他挥挥手,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子拐角。
那天晚上,侯祉如同往常一样在街道晃荡,她甚至好运气地在垃圾堆里翻到半块过期的压缩饼干。
她蹲在墙角,一边啃着过期的压缩饼干,一边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虚拟偶像不知疲倦地在高楼的巨幕上载歌载舞。
突然,虚拟偶像的表演被打断,新闻播报员机械的声音砸下来:“插播一则晚间新闻,棱镜组织今日制止了一起暴力冲突事件,现场死亡三人,其中包括……”
镜头迅速扫过三个死者,其中有一张熟悉的脸。
是老侯。
他的眼睛半睁着,嘴角还挂着浅浅笑意,像是刚刚讲完一个不好笑的冷笑话。
侯祉手里的压缩饼干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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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性子软,还狡猾得像个狐狸一样!根本不可能和别人打起来。”
“就算是有人突然发疯斗殴,他那么聪明,肯定躲得远远的!怎么会被牵扯进去!”
“棱镜肯定做了什么!”侯祉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红外套上的刺绣,那里的线头已经松了大半,“是我带你们去找芯片的!棱镜水很深,你们别掺和。”
“我加入那个女人说的小组,你们回‘忒休斯之船’,找季娜阿姨改头换面,钱记我的账上!”
沈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按住侯祉的肩膀:“我们是同伴,不会抛下彼此。”
拜纳瑞的蓝宝石眼睛闪烁着,尾巴轻轻摇晃:“况且,我们在找回家的路。棱镜或许有线索。”
侯祉抬起头:“你们根本不明白!棱镜不是——”
“《小王子》里说,”拜纳瑞的电子音突然变得柔和,“‘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会需要彼此。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下水道里安静了一瞬。
它的朗诵还在继续着。
“但如果你驯养了我,我的每一天都会充满阳光……一旦你驯养了我就会让我想到你,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侯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生锈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吧嗒”声。
她胡乱抹了把脸,咬牙切齿地说:“两个傻子。”
沈锖笑了笑,并不反驳“傻子”的称谓,她从侯祉手上接过那张全息名片:“所以,计划是什么?”
侯祉深吸一口气:“没有计划,我们见机行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锖了然一笑。
拜纳瑞摇头晃脑吟诵起《哈姆雷特》:“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
“闭嘴吧诗人。”侯祉破涕为笑,一拳捶在拜纳瑞的金属脑袋上,“就属你的话最多了!”
沈锖在一旁善意地提醒,“这次可别‘二次创作’了。”
两人一狗对视一笑。
她们走出下水道的时候,芜城的霓虹灯刚刚亮起,她们抬起头,全息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官方通告。
主持人用标准化的合成播音腔解释着下午那场骚乱:“经棱镜组织调查,本次事件系电子磁波干扰引发的群体性基因表达异常……”
画面里那些疯狂抓挠自己脸孔的路人,那些融化的人形,全被剪辑成了模糊的色块。
而她们三个的身影,更是被干净利落地从录像中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真方便啊。”侯祉皱了皱鼻子,“撒谎都这么高效。”
这个时代任何异象都可以用技术的手段掩盖,什么样的异变都可以用一句轻飘飘的“基因病”掩盖过去。
拜纳瑞的太阳能板耳朵轻轻颤动:“谁控制过去就控制未来。显然他们连现在也不想放过。”
街道上的人群也已经恢复了常态。
几个基因优化人正谈笑风生路过一块残留着有机液体的地面,他们的纳米防尘皮鞋巧妙地避开那些可疑的污渍,就像避开一个不合时宜的话题。
一个个机械清洁工正麻木地擦拭着地面上干涸的黏液,机械的“注意脚下”提示音循环播放着。
沈锖突然意识到,不过短短两天,自己竟然已经开始习惯2149的荒谬节奏。
就像呼吸着含辐射的空气,喝着过了保质期的营养液,却还能精准地计算着摄入了多少卡路里。
人类的适应力真是可怕,她想,或许这才是最恐怖的基因变异。
天空依然是病态的紫色,但某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一颗星星。
光污染的霓虹城市怎么会看见星星呢?
就连最亮的北极星也无法被观测到。
应当是幻觉。
我想写一个赛博朋克的故事,应该怎么写?
在一开始构思这个故事时,这个问题像硬币卡在齿轮里。
在这个霓虹闪烁的未来世界里,我想讲述的,到底是什么?
博朋克从不是单纯的视觉盛宴——
它是科技巨塔下佝偻的蝼蚁,是资本将人压榨成残渣,却也是数据洪流中,那些拒绝被冲散的、固执闪烁的星火。
但,仅仅是如此吗?
直到沈锖这个角色在我脑海中清晰起来——一个基因纯净到近乎古董的自然人,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错误变量”。
她让我明白,在2149年这个万物皆可编码的世界里,真正的反叛,是那些“未被编码的自由”。
比如一首诗,一段不合时宜的友谊,或者一只坚持用《奥德赛》当唤醒词的机械狗。
一个人的反叛未免太过于孤单。
于是诗人小狗拜纳瑞摇着尾巴闪亮登场,这只满腹经纶的机械狗,带着前智械时代的浪漫与固执。
她们在资本巨头的夹缝中穿行,在数据监控的死角里播种诗歌,在基因优化的浪潮中守护那些不合时宜的人性微光。
故事的长卷正在缓缓展开:
从垃圾场里苏醒的迷途者、在霓虹深渊中挣扎的底层灵魂、教会阴影下蠕动的不可名状之物,以及那些逐渐被探索的……
“这真是一篇慢热的小说啊。”
写到这里时,我停下笔,望向窗外。
夜色如墨,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像极了2149年芜城永不熄灭的广告牌。
沈锖和拜纳瑞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你们分享:
当诗意的微光遇上赛博的洪流,当古老的灵魂闯入未来的迷宫,这场注定不平凡的旅程,你准备好一起见证了吗?
2149年的芜城大门已经开启,而门后的故事,正等待着你来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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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