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曹见状,不忍弃那柳大郎而去,连忙伸手在他肩上一按。
手掌刚触到那人,对方差点跳起来。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柳大郎干脆不做挣扎,顺着对方的牵扯直接跃到树上藏起。
家丁们举着灯笼四下巡视,幸好大树枝繁叶茂,两人又都是黑衣黑裤,竟没被发现。
不多时,就见位少女匆匆自后院赶来,家丁们这才禀告道:“有人来盗马,想来和同伙一起跑掉了。”
忽听那少女喝斥道“树上有人!”
众家丁纷纷提高灯笼朝树上照耀。
小曹以为对方使诈,还想继续隐身树丛,谁知那少女却叫人取来弓箭,大声道:“以为看不见你!”
小曹顿时想起那天街面上见到过的契丹女将,暗叫一声“苦也”。
不等他开溜,只听“嗖”得一声,一羽长箭穿过树叶贴着他胳膊擦过。
他和柳大连忙顺着树枝攀爬上墙,直朝外奔。
两个人一路狂奔,反而越发显出那柳大郎的本领,真个矫似游龙,倏忽如风。
小曹但凡本领稍逊一些,早就跟不上他。
他们原指望在街面上七饶八饶,就能把家丁们丢掉。
谁知这幽州内城,都是棋盘一样的四四方方的街道,任你跑到哪里,总是甩不掉追兵。
何况夜市刚散,路上还有不少行人,也甚碍事。
眼看就要束手就擒,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气喘嘘嘘:“你们跑太快了,我差点追不上。”
来者竟然是盛凌云,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包东西抛在地下,示意两人跟上来。
路上行人见它金光灿烂,道它必是个好物,好些人争相来抢,立刻把街角围个水泄不通,将追兵挡在街头无法前行。
再说大曹,他早就发现兄弟不见了,刚和盛凌云说罢这事儿,只听她道:“十有**还是跟踪柳大郎去了,我也瞧瞧。”
哎,都不是省油的灯。
裴二和大曹同一间客房,他被吵醒后,干脆也披上衣服,和当哥哥的一起点灯守候。
他从没见过那个姓柳的马贩,更没想到这人听上去还是个大盗,专去豪门大户家做买卖。
不多时,那三个人就回来了。
盛凌云左脚刚迈进屋,就发觉淡黄色字体闪现在柳大郎头顶!
系统已经很久没为她标注重要人物。
她仔细一看,字数还挺多:
“耶律大石,西辽开国皇帝,善骑射,曾以殿试第一的佳绩入翰林院,《辽史》中唯一有记载的契丹进士!
他先与群臣立耶律淳为帝,建北辽。
耶律淳死后,又拥立其妻萧普贤女摄政。
因劝阻天祚帝出兵攻金未果,遂在西北自立为王。
联结西夏、南宋及西北各部对抗金人。
后称帝,击败塞尔柱帝国及中亚各国联军十万,确立西辽在中亚的统治,甚至有教徒称他是传说中的祭司王约翰。”
金人的敌人就是大宋的朋友!
何况还是位当过状元郎、堪称文武全才的一代雄主。
她激动地想:又可以结交一位在危难中的大人物,这个冷灶一定要好好烧!
而且,一旦知晓了他的身份和未来,再看这家伙,盛凌云觉得他连长相也顺眼多了。
咳咳,自己还真是势利眼。
万般感慨中,她发现裴二的眼神,也不由自主朝柳大郎头顶去瞄。
难道他也看得见那些字?
难道这个穿书系统里,不仅有她一个天外来客!
这个发现比柳大郎的真实身份更加她觉得惊骇。
她告诉自己,稍安勿躁,先把眼前的事儿解决了再说。
裴二先开口:“大石,你怎么跑这里了?”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听口吻还熟稔得很。
耶律大石也没想到在救命恩公的屋里,还能遇上故人。
他彻底松口气,这才缓缓说起过往。
原来耶律大石的父亲因参与废帝被天祚帝投入大牢,做儿子的从上京逃往南京,想要投奔魏王。
半路才知道耶律淳根本没造反的心思。
由于一路上长发从未修剪,他干脆将自己扮成汉人,更兼他契丹文和汉文都通晓,汉话说得也流畅,愣是没人能瞧出破绽。
耶律大石走投无路中,瞧见那匹神骏的白马,便生了盗马后远遁他乡的念头。
怪不得说起旅途见闻和上京的市井细节,“柳大郎”头头是道,真把大家都给瞒住了。
只是英雄落难,成鸡鸣狗盗之徒,差点被人捉住。
裴二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见耶律大石踌躇,盛凌云立即说:“你去找魏王,他会帮你。”
见诸人都不解地看着自己,她笃定道:“魏王会造反。”
“你怎么知道,”耶律大石好奇道。
她当然不能说“我就是知道”,可又必须把话给圆了。
于是一番迅速考量后,她说:“裴二讲魏王妃的外甥女,前几日用两只箭羽羞辱了莫昆的侄子。莫昆德术结怨后必当还击。想那魏王是皇亲,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我敢说,正留守和副留守迟早要翻脸。”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魏王不想反,也会被逼反。
这话很有道理,耶律大石不由缓缓点头。
“慢着,”裴二道:“也许会反,但也许十天后反,也许半年以后,或者三年以后反,这中间的差别可就大了。”
对啊,多年以后才反,为眼下暂时的太平,魏王说不定还会把耶律大石拿来当讨好皇帝的砝码,杀头祭旗。
盛凌云也想了起来,魏王耶律淳是1122年才造反,眼下才是1116年。
那耶律大石只有先按兵不动,反正追捕他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
诸人散去时,大曹耸动鼻翼:“你们三个身上怎么有股脂粉香?”
小曹道:“刚才逃跑时,或许撞到了什么卖香粉的铺面,惹来一身味道,不碍事儿。”
盛凌云磨蹭着最后一个走出房间,眼看要出来了,突然又杀个回马枪,对裴二笑问:“二郎,你也看见啦?”
她这是诈他,倘若他说“没看见”,那就摆明了在扯谎。
裴二见她微笑,把头微微一垂,嘴唇几乎附在她耳边,小声问:“看到什么了?”
小曹见盛凌云还不走,问:“喂,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
裴二笑道:“你盛姐问我看到月亮没有。”
这话配合着他脸上的笑意,真是狡黠至极。
盛凌云知道没试探出来,只好干笑道:“对啊,今儿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圆。”
小曹朝窗外探下头,诧异道:“打什么哑谜呢,月亮早就落下了。”
裴二也故作惊讶:“对啊,你盛姐倒底是什么意思呢?”
说完这话,他把手背贴到她额头,体贴道:“没发热,可能太累了,早点去休息吧。”
第二天清晨,莲生清点手头的草药时,对盛凌云道:“裴二还真是细心,之前我要做八珍益母丸,可没有买到益母草,他特意带回来好多给我,还拜托我务必煎药给你,说女子来葵水后又受凉,不好好调养的话,将来会落下病根。”
一想到那天过河时的窘样,盛凌云就恨不得把脸给藏起来。
同时心里的怀疑更重——这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从穿书到现在,他在关键时刻总会出手帮她一把。
他们两个到目前为止,还根本称不上有好感,只能说不讨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的居心,她还真搞不明白。
再说这天姚哥娘子在书房里,把月朵理和莫昆一当街起龃龉的事情朝丈夫形容了一遍。
“咱家这个小姑奶奶上战场剿匪时,那厮还没学会射箭呢,竟然欺负到她头上了,可见平日有多跋扈。”
魏王耶律淳道:“她换了男装,莫昆一没认出来她,可她认得人家,按说是她有些理亏。”
姚哥娘子不服气:“这话我可不爱听啊。”
两人正说话,有人风风火火地进来道:“魏王,我下课了!”
耶律淳慈爱道:“叫姨父,家里别喊什么‘魏王’。”
月朵理笑笑:“姨父,今天先生讲了《苏武牧羊》给大家,还说他是大大的忠臣,我问‘做忠臣有什么好处’?如果没好处,为什么要做忠臣?如果遇到的是昏君,这忠臣是不是就不必做了?”
姚哥娘子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看了眼丈夫,才问:“后来呢,苏武得了皇帝的什么封赏?”
月朵理道:“汉昭帝给他封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后来又杀了他的儿子。”
姚哥娘子“噫”了一声。
魏王皱眉道:“可我记得皇帝后来给他封了关内侯,还帮他寻回了流落在匈奴的儿子。”
月朵理不以为然道:“哎,你说的那是汉宣帝,他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因为苏武拥立宣帝有功,和苏武牧羊无关。”
姚哥娘子插嘴道:“在皇帝心里,做自己人远比做有功人更重要。对吧,魏王?”
魏王知道她的意思,只能无奈笑笑。
哪知妻子毫不退让,道:“魏王想好了接下来如何迎战金人了吗?咱们手里没兵,难道去送命吗?”
魏王道:“我已请旨,许陛下许我自行招募兵士。”
可等了许久,奏折既未准许,亦未不准。
强敌压境,千斤重担加在自己肩上,看样子成则无功,败必有过。
如今战云密布,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耶律淳很有彷徨无主之感。
他叹气道:“辽阳那边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没个准信儿,金人那边是什么情况,也无从得知。”
姚哥娘子道:“前几天去皇觉寺,我遇到个南朝人叫裴二的,据说他刚打辽阳那边来,还和完颜氏打过交道,咱们可以找他打听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