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实在无法赶路,身上又湿又冷,大家只好歇下来,分头找些烂竹朽木好起火取暖。
干粮快吃尽了,这一路上也没逮到什么野兽,更没有浆果。
裴二拿出随身的包袱斗开,地上滚落了数十只黑漆漆的,大闸蟹?
不对,螃蟹有八条腿外加一对大钳子,眼前的玩意儿仅有八条腿。
莲生很快认了出来:“这是蜘蛛!”
“喔,”几个男人失望地应了一声。
乔妹立即起身要溜,转念一想那玩意儿应该是死的,不会咬人,这才又坐下来。
诸人都抬头盯着裴二寻求解释。
他指着它们说:“狼蛛可以吃,我下山时顺手抄了个蜘蛛窝。”
这厮还真是个卯日星官。
乔氏兄妹毫不犹豫地表示回绝,朱氏父女也摇头婉拒。
盛凌云记得看过科普文说这玩意能吃,但这次她得看裴二先吃!
只见他捡来只最肥硕的那个,用手拍下上面的灰尘,再用两杆树枝钳着,在柴火上稍微燎了一下。
直到狼蛛屁股上的毛都被烧掉,他才掀开盖子从中掰开。
其他人都露出躲避不及的表情,只有盛凌云伸长脖子去看——它不仅长得像大闸蟹,掰开后里面也几乎跟螃蟹的结构雷同。
特别是肚子底下的那块。
裴二吃了几口,刚要把剩余的塞嘴里,蓦然抬头迎上她好奇的眼光,笑嘻嘻地把手伸到她面前:“怕吗?”
盛凌云本想回绝,奈何还是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不由自主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心一硬,就丢到了嘴里。
口感类似于果冻,细品之下竟有些鲜甜。
见她若无其事,乔妹和梁丹也跟着吃了两个,只有乔楷和朱家父女宁可枵腹熬夜也不肯碰。
饭毕大家胡乱歪着睡觉,盛凌云负责上半夜的值守。
半夜时因为想小解,起身略跑远几步。
还没蹲下来,猛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越是遭逢大事,她越能镇静,瞬间脑子转了无数次:叫肯定没用,跑肯定也是不行,即使把大家都喊过来也没用,统统是送死。
那不知名的野兽步步逼近,她在绝望中反而更加坦然,心想能不能先让我先把正事给办了?
见她还想蹲下,一声咆哮从那野兽的胸腔深处迸发出来,震得树木颤抖。
身后不远处,传来其他人的惊呼。
山谷不绝的余音中,那野兽继续一步步向她走来。
距离足够近时,她借着昏暗的月色终于看明白了,原来是一只滚圆粗壮的黑熊。
盛凌云下意识握紧拳头,冷静地盯着它。
不管再绝望的人,都有求生**。
记得她家里有位九十多岁的老人过生日时,小辈嘴快把祝福语说成“长命百岁”。
结果老人很不开心:“那不就没几年了吗”?
她这么年轻,自然更不想死。
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赤手空拳和它打一架。
哪知道那熊看清楚她后,顿时原地站住,好像发现了什么令它吃惊的东西。
随即这厮便摆摆头,一扭一扭地消失了。
盛凌云下意识转过身,不远处正是裴二,她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过来帮你”,他说。
“帮我吓走那头熊?”她问。
他说了句“也许它认识我吧”,便走了。
官配就是厉害,一出手就把人给救了。
盛凌云为此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莫非裴二和黑熊是熟人,一个叫熊大,一个叫熊二?
第二天依旧艰难,冷风、悬崖、呼呼的林涛声,每一样都令人绝望。
每个人唯有拖着麻木的躯体,在混沌中蹒跚挪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见梁丹指着远处,激动不已。
乔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山下有一大片开阔绿地,更远处是一条银光闪闪的大河,岸边还停着一艘木船。
有人烟了!
真是太突然了,乔妹痴痴呆呆地看了很久,才转身让盛凌云他们赶紧过来。
大家先是互相拥簇,流泪不已。
这才想起来要见到外人了,赶紧又去抓头发、整衣服,可抬眼看见彼此,都是头上顶着乱蓬蓬鸡窝般的发髻,虱子更是成把抓,浑然一副野人模样。
于是又互相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他们几乎在欢呼中朝绿地奔去,沿途还听见了马匹的嘶鸣。
可人都到了岸边,始终没看到有人。
又往前走了数百米,终于看到一位穿长袍的少女躲在大树后,紧张地望着他们。
也难怪,突然从山上跑下这么一群野人,任谁都要被吓得够呛。
众人有点意外,比划了几句,少女则哆嗦着用陌生语言回了他们。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原来是鸡同鸭讲。
裴二听出来这是契丹语,试着略微说了几句,少女脸上的紧张表情终于缓解,甚至浮上活泼的笑意,也和他说了些话。
裴二这才向大家解释,说前面已到幽州地界,约莫十里路就是主城。
少女是过河来这里捡柴禾的,船也是她的,很愿意把大家带到河对岸。
可是,大家刚想欢呼,不约而同地都想起曹氏兄弟和青玄。
不能就这样走了。
少女弄懂他们的意思,说船不大,人多了反而装不下,不如先过去。
否则太晚了,恐怕都过不去。
一直到坐上船,盛凌云才想起来要问,刚才那句“恐怕都过不去”,是什么意思?
裴二解释:“估计是汛期到了。”
东北也有汛期?
也对,气温回升后冰雪融化,自然会从地势高的地方形成洪峰。
大家刚登岸,少女“哎吆”了一声,原来木船不知何时在河里触碰到礁石,船底竟然破了个洞,已有不少河水淌进来。
亏得已然到岸!
梁丹压低嗓子说:“快看,河水变急了。”
果然,河流比之前要湍急了许多,水流中还夹杂着一些枯木、碎枝,估计是上游被冲刷下来的。
乔妹定睛再看,惊道:“河里有人!”
还真是大曹,人都快游到岸边了。
只见他冲过浪头,绕过漩涡,游上岸时,连爬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家连忙冲过去接应,原本还想问其余的人呢?
但又不忍听见任何的坏消息,只能先不吭气。
没想到大曹手里还捏着一根长长的藤条,盛凌云立即明白了,她笃定道:“河那边还有人?”
大曹点点头。
原来,他想把绳子在岸这边系好再泅渡回去,把它系在对岸的树上,以便其他两个人过河时做牵引。
大家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还都活着。
梁丹毛遂自荐,要代替大曹下河接应。
“我去,”裴二道:“这河我淌过,不算生。”
盛凌云也道:“我水性还行,咱们一道去。”
于是两个人结伴而行,很快到达对岸,小曹和青玄见了他们又惊又喜。
为免接下来水流越发湍急,大家来不及客套,略说了几句,便又都下水了。
这一回,裴二前面带路,盛凌云居中,然后是青玄,最后才是小曹。
初春时节,人浸在水里久了,河水真是个冰凉彻骨。
越朝河当中走,水越深,先是淹没了他们的腰,很快又过了胸,几乎要淹到脖子。
其他人聚集到河边的石头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河里的人,喊道:“过深水时要屏住呼吸!”
每个人都觉得耳朵被灌满哗啦啦的水流声,根本听不清对岸在喊什么。
水已淹到小曹脖子,他抓住青玄,把她奋力向河中心推过去。
一个浪头把他压到水里,幸好很快他又冒出头。
青玄被这个场景吓得一点力气也无,唯有死死抓住绳子。
还是盛凌云从前面拉她:“莫怕,向前!”
一个大浪打过来,河里的人瞬间都消失了。
岸上的人目瞪口呆,不敢出声。
裴二终于先浮出水面,其余几个也陆续冒出脑袋,艰难地继续游动。
他们离岸边最多也就四、五米之遥,却是地狱与人间的距离。
就在这时,上游翻卷的巨浪裹挟着一棵连根拔起的枯木,向他们奔袭而来。
树木在缆绳上只弹了一下,就向裴二的头上倾压过去。
盛凌云吓得先是闭上眼、屏住呼吸,继而便伸手去河水里抓他。
谁知裴二又冒了出来,还转身冲她笑一下,似乎在说:“死不了!”
哪知他的笑容暮然僵住,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
岸上的人霎那间也安静下来。
盛凌云心说:不会有水怪在我身边吧?否则为什么都盯着我!
这时,她发觉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痛感。
缓缓低下头,只见身边原本碧绿的河水,正在以自己为圆心,朝四周慢慢荡出一圈鲜红的涟漪。
鲜血和绿水混杂,呈现出惊心动魄的色泽。
原来,她来大姨妈了......
若不知道这事儿,她倒没什么,说不定还能一口气强行渡河。
现在既然看见了,只觉得立刻头重脚轻起来,天空更是旋转不休,整个人简直像个没装水的空瓶子,立即就要打横漂浮起来。
裴二见状,连忙左手揽过她的腰,随即将她夹在左肋,右手拉着绳子,奋力向前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