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温度陡然下降,天空也飘起了鹅毛大雪。
队伍依旧不急不缓地往前赶着,只是远不如刚出宫时那般热闹,反而透着股难得的冷清。
至于马车内替扶灼挡风的人,也从狄子澄换成了从南。
虽说耳旁噼里啪啦的炮仗成了默不作声的哑炮,扶灼也没觉着不适应。
他依旧团着毛毯待在温暖的马车内小憩,偶尔还会指挥窗前那块缄默的背景板替自己倒茶按肩,一路过得倒是舒服闲适。
但外头的狄子澄却没有这般快活。
那晚过后,他再见了扶灼就像是老鼠见了猫,都不必开口,麦色的脸就先涨了个通红。偏偏先前的他又活得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是而几个时辰都没到,那些随行的侍卫便发觉了不对。
直到狄子澄顶着一张憋绿了的脸将旁人赶上了天子的马车时,跟在马车后头的几个守卫才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了似的,趁着雪路放慢脚程的功夫,你一言我一语地嘀咕了起来。
只是不知怎的,说至后头时,几人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即便是在马车内的扶灼,也听到了几个诸如“高攀”、“失宠”或者“君心”之类的字眼。
扶灼尚不清楚,也不关心这群人在谈论些什么宫廷秘闻,但几人越讨论越兴奋,着实有些打扰自己在车内打盹。
他略显不悦地眯了眯眼,刚伸手将另侧的帷幔掀开时,便见本该在前头驾马领队的狄子澄忽然调转了马头,丢下一句“陛下等我”后便往来时之路奔去。
带起的冷风刮过脸庞,带来凌冽的寒意。扶灼刚一蹙眉,身旁始终关注着他的从南便立刻起身,一把将帷幔扯了下来。
耳边马蹄声渐远,扶灼抬眸,目光顺着身前有力的臂膀,一寸寸攀附至从南那张嘴唇紧抿的脸上。
“松手吧,”他声音淡淡,“我还有话要问。”
从南垂下眼,带着被掀开的帘子缓步退至一旁。
马车外适时响起禀告声,“陛、陛下。”
透过被帘布遮了一半的车窗,扶灼看到了对方张皇失措的脸。
“你们几个是狄子澄身边的亲卫?”他语气平静,一双过分漂亮的眼眸里带着让人辨不明的神色,“他方才,是去往了何处?”
为首的那一人看着也有些无措,但很快又将飘忽的目光压了下去,只是声音还略微颤抖,“将军他说......要回去取落下的东西,所以让我们在此保护您。待他赶回,再向您请罪。”
“知道了。”扶灼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先前眼眸半垂的懒懒模样,“不必理他,继续往前走便是。”
几个亲卫你瞧瞧我,我瞅瞅你,谁都不敢违背命令,低低应了声是后便分散开来,继续带领队伍朝着北疆的方向赶去。
直至落日临近西沉,昏昏欲睡的扶灼才听到一阵急促的的马蹄声。
他刚睁眼,便见一旁始终警惕着的从南将挂在身侧的长剑推出了剑鞘,鹰一般的双眸也透过车窗的缝隙,死死盯着外头瞧。
扶灼瞥了他一眼,并没阻止。
不多时,狄子澄的声音便透过车壁,清晰地传了过来,“公子!等、等等!”
他敲了敲车壁,又示意从南去拉起车前帷幔,“停车。”
呼吸之间,狄子澄那张满面通红的脸便出现在扶灼面前,“我......臣有罪。请陛下罚。”
扶灼的困意虽被他打散了大半,但眼下一时还不想动弹,只随意扫了他一眼,悠悠道:“无故离队,是该罚。到北疆后,你自己去领十军棍。”
狄子澄垂着头,没吭声。
四周被落日染成昏黄,就连吹进车厢的风似乎也比白日里要冷上许多。
扶灼没耐心再同这着了道一般杵在车前的呆子耗费时间,直接冷声道:“你不服气?”
“不、不是!”狄子澄慌忙抬头,那双望过来的眼睛亮得惊人,“是我......有话想说。”
这吞吞吐吐的样子让扶灼本就不多的耐心直接消无,他蹙眉将自己身上的毛毯往胸腹处拉了拉,“上来回话。”说罢,又瞥了眼一旁保持原姿势没动弹的从南,“你,下去。”
“我不上来!不是,我是说......”狄子澄先将头压得极低,又在扶灼发作前猝然抬起,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陛下可否挪步,出去、出去听我说?”
他话音刚落,从南那柄始终挂在身侧的利剑便立刻出鞘。
扶灼被锋刃上的寒芒刺得微微眯眼,一时都忘了训斥狄子澄,只不满地对着这又不听话的太监道:“从南,把剑放下。”
从南没动。
他依旧□□地站在原地,与狄子澄对峙的模样,莫名像只为守护领地而不肯让步的雄狮。
但扶灼不是隶属于谁的领地,自然也不必被人如此守护。
“从南,”他长睫下的双眸极冷,“朕使唤不动你了?”
高大的太监抿了抿唇,虽动作极慢,到底还是将剑重新插回鞘中。
即便如此,人却仍然站在原地不肯让步,仿佛只要狄子澄再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就立刻会被他当做逆贼,就地正法。
车厢内气氛胶着,扶灼也懒得再这多呆,他躲开从南的搀扶下了马车,将不见喜怒的视线投向了天边的落日。
“朕只给你半个时辰。”
说罢,他走至狄子澄马前,轻轻伸出了手。
扶灼的手素白纤细,即便周围已被日落蒙上了一层斑驳的昏黄,他的掌心也依旧如同白玉般莹润漂亮,不染一丝尘埃。
对着这样一双手,狄子澄那颗早已飞至九霄云外的心此刻更透出了一股无法按捺的冲动,恨不得弯腰一捞就将眼前人直接带至身前。
但他深知这小皇帝的身体已弱到近乎娇气的地步,即便不被他磕着碰着,那段过分细瘦的皓腕也必因拉扯而起数道难以消去的指痕。
可他偏偏不想,也不舍得这白玉似的人会留下任何碍眼的痕迹。
即便在他身上留痕的人是自己。
狄子澄深吸一口气,终究是选择了飞身下马。稍一站定,他便伸手扶着身前人纤弱的腰身,稳稳将人送到马上。
下一瞬,狄子澄劲壮的小腿踩上脚蹬,稳稳坐在扶灼的身后。
常年在战场嘶吼让他的嗓音略显低哑,但扶灼却能听出其中抑制不住的雀跃
“陛下,”狄子澄说,“坐稳了!”
话音未落,身下的骏马当即发出一声嘶鸣,周边景物随着飞踏的马蹄飞速后退,身后一切人与事也越来越遥远。
骏马扬蹄间,二人身躯也紧紧相贴,扶灼身上的薄薄衣衫阻挡不了自身后传来的灼热体温,更遮掩不住对方那颗因靠近自己而加速跳动的心。
终于,似乎永无终点的骏马在闯入草原后暂时停歇。
有风扫过面庞,却将喷洒在耳后的鼻息吹得越发灼热,扶灼微微偏头,语气淡淡地开口:“跑这么远,你想造反?”
但身后人却难得没和他贫嘴。只勒紧缰绳,一言不发地翻身下了马。
“你喜欢这里吗?”狄子澄双臂孔武有力,轻易便将他搀下了马,只那双眼东转转西转转,就是不敢看他,“小时我听爹说,这片草地是除高山之外,离日落最近的地方。”
“若朕没记错,这本就是去往北疆的必经之路。”扶灼垂眸,眼下鲜红如血的朱砂痣似乎在暮色中燃烧,“如果将军只是想展示自身知识储备,那最好到此为止。”
说着,他扯了扯对方手中缰绳,“现在,送朕回去。”
“不行!不是,我是说......现在还不行。”狄子澄的视线投了过来,声音虽极力维持着平静,身侧衣角却被捏得死紧。
扶灼蹙眉,只见他低着头一阵捣鼓,便从马侧挂着的小食盒中拿出了一串糖......凤?
画得虽算精美,但也许是方才马匹跑得实在过快,导致凤凰的翅膀被撞碎了一半,看着有些可怜。
狄子澄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还是埋头往前递了递食盒,闷声道:“那天我和你在接头,见你看着糖人铺,我便记住了。不过当时被那算命的害了,我一时就......给忘了。”
“刚刚驾马回去时,才发现那老板摊位上的糖人还挺多,但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就让他给你画了只凤凰。”
“本想让他给你画张小像,但我担心耗时太长,也担心他画不出。毕竟你......你太......”
狄子澄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竟是打算就此放弃了似的,把手上食盒塞入扶灼怀中,大手朝他腰后一伸,低头闭眼,猛牛似的冲了过来。
扶灼神色不变,甚至连长睫都未曾颤动。
他无言地将视线移至狄子澄那张涨红了的脸上,如同一个读故事的局外人般,安静迎接着那个即将印下的吻。
但狄子澄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只是动作虽停,二人的距离也因方才的举动而拉得极近,近到狄子澄能轻易看清扶灼那张如美瓷般白皙透亮的脸,和那双始终平静到不带一丝情绪的眸。
扶灼的眼神无声。
也许是等待,也许是询问。
而狄子澄显然不愿面对,或是再猜测些什么。
他再度闭上了双眼,又抬起了那只温热宽厚的大掌,轻轻挡在了扶灼的眼前。
黑暗中,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侧。
会吻在何处?
扶灼不知道,却再次默许了这一行为。
他想,就当做对方赤忱待人的奖赏。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素来胆大包天的狄子澄偏偏在此刻极为克制。
眼前遮挡视线的大掌离开后,扶灼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额角。
手重新垂落至腰侧,他又碰到了一个不知何时被重新挂上的锦囊。
“别、别拿下来。”狄子澄的声音已有些沙哑,“陛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和历朝历代的皇帝一样,坐拥三千后宫,或者......各司其职的三夫四夫之类的。”
“但陛下,不......扶灼,”他盯着扶灼眼下的红痣,“这就是我的答案,我的请求,我的......我的什么都好。”
狄子澄吞咽一下,只觉脑子也被身前人的淡香带得晕头转向,此刻的他像是一个急于知道答案、却又害怕知道答案的人,只能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数着自己的呼吸,直到越发快速的心跳声彻底扰乱了他心中脑中的一切思绪。
“......可以吗?”
扶灼修长的手指轻轻绕着锦囊下的柔软流苏。
像是看了场满意的戏文般,他的眉眼间也透出了些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的请求,我允许了。”
一想到狄好日子不多了我就很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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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