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悬挂在西边天际,给周遭都添了层昏黄的暗影。
辽阔天地间,仿佛一时只剩下了三个人。
扶灼算一人,狄子澄算一人。
而狄子澄忽上马忽下马的残影,又勉强拼凑成了另一人,“扶灼,你想不想学这个?等你能自己骑马了,我就把这绝活教给你!”
被捂得厚厚实实的扶灼独坐在骏马上,声音也因脸前层叠着的绒绒毛领而发闷。
“还没到么?”他懒得对身后马下这精力过分旺盛的人多做理会,扯了扯身上厚实得过分的布料,“拿开,不穿了。”
“哎哎哎,快到了快到了,”马下牵着缰绳的狄子澄立刻停住步子,又伸手替他将身上裘衣捂严实了些,“现在天黑降温快,等一会儿上了马车再脱,万一真染上风寒了,再到北疆可不好玩啊!”
扶灼抿了抿唇,也懒得再理他,只不动声色地将狐裘往自己被磨疼的腿/根处压了压,暂且抑住了心中丝丝缕缕的恼意。
马脖子上的铜陵叮呤咣啷响了一路,等到最后一缕霞光消散在天边时,那尽职尽责的牵马夫才回过头来,对着扶灼笑道:“怎么样,没超时吧?”
缰绳勒紧,狄子澄扶他下马的动作已然十分熟练,“你瞧,骑马还是挺简单的,是不是?到北疆之前,你肯定能完全掌握。”
大/腿内/侧已因在马背上不可避免的摩擦而刺痛,扶灼下马时不免有一瞬停滞。
他站定,挥开了狄子澄的手,“不。”
拍过来的那只手虽被两件狐裘裹了一路,却仍然发着凉,好像怎么都捂不热似的。
狄子澄挠挠头,正准备招呼下属再烧个手炉过来,就见一旁的从南立刻提剑上前,以一个保护君上的姿势,冷着脸横插了进来。
扶灼拧起眉心,只觉额角都在隐隐抽痛。
出乎意料的是,平日里一点就炸的狄子澄竟没直接出口嘲讽,而是动了动已绷不住笑的五官,略带鄙夷地扫了从南一眼。
......虽与礼节沾不上边,但已算是难得的懂事。
为避免狄子澄的懂事在顷刻间消散,扶灼抬眼看了他一眼,“你跟我上来,”说着,又看向一旁的从南,“继续驾车,再着人去前方寻个能落脚的客栈。修整一夜后,接着上路。”
“得嘞!”狄子澄显然高兴得不行,立刻三步作两步地跨至扶灼身侧,而后大手熟稔扶着那道细瘦的腰肢,预备着将人托上去,“陛下骑马辛苦,臣帮您。”
紧紧贴在腰侧的大掌令扶灼生出一股被侵犯了边界的不适,他蹙眉低头,却掰不开那双过分宽厚的大手,只得冷着脸,对着那双紧紧桎梏住自己的铁钳狠拍了下去,“朕好得很。你放开。”
石头似的,硬得不行。
“嗯?”虽挨了一巴掌,狄子澄的手上动作却没停,依旧稳稳将人托了上去,明显没被方才那股对他而说轻到能忽略不计的力道给震慑住,甚至还以为扶灼在同自己玩耍,当时笑得更开心了。
他松开手,一骨碌跃了上来,得意洋洋道:“陛下若不辛苦,拿我的披风垫腿做什么?我都闻......”
也许是察觉到四周气氛不对,狄子澄将头悄摸抬起,这才将扶灼眉眼中透出的不悦尽收眼底。
他眯着眼,“你再说一遍。”
狄子澄抿抿嘴,一时觉得口中和心头都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连原本盛在双眸中的疑惑,都被隐含的期待与兴奋给尽数吞并了去。
“呃,”狄子澄一把放下身后帷幔,将旁人情绪不同的视线尽数隔绝在外,“我是说......陛下有事吩咐?”
扶灼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说话。
直到看着狄子澄眼中的混色散去大半,他才而轻抬下巴,隔空指了指一旁的茶杯。
狄子澄心领神会,立刻乐呵呵地带着那杯放凉的茶水坐到了他的脚下。
紧接着,狄子澄壮实的身子一倾,稳稳挡住了自窗户缝里吹进的丝丝寒风,“慢慢喝慢慢喝。陛下,咱们北疆有种茶叶,热水泡开喝甜得不得了!等到北疆了,我一定让你尝尝!不过嘛......”
扶灼将杯盖夹在指缝,低头吹开凉在水面的茶叶,“不过什么?”
“不过啊,这茶放凉了就变味儿了,但你又向来不爱喝热的......”狄子澄个子极高,身形也粗壮,此刻即便狗似的坐在扶灼脚边,也能轻易和他对上视线,“不如陛下委屈一把,就喝一口,不对,半口也行!你若觉得不好喝,我把头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扶灼被他闹得烦,手腕一抬,直接用指间那块冰凉的白瓷杯盖砸了砸狄子澄的额角,“胡说什么?”
“是是是,我不说了,我要健健康康又高高兴兴地活到九十九,替你看一辈子北疆!”茶盖上还有未干的水珠,顺着狄子澄的额角流了几滴下来,可他却极为高兴,抹都不抹就呲着大牙乐津津地往扶灼脚边靠去,“所以陛下找我,是为了什么?”
入喉的冰凉透着一股令人清醒的冷,扶灼放下茶杯,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将众人隔绝在外的淡漠模样。
透过这道被无声竖起的屏障,他看向身前的狄子澄,“我听说,北疆有一种叫居沧草的东西。”
“是啊。”狄子澄替扶灼拢了拢披风,又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他微凉的双膝上,轻轻替他搓了搓,“这草虽极为罕见,但不能入药,也不能泡茶,偏偏我爹还特宝贝它,雇专人看管不说,还不许军中将士随意接近,就连我都没看过几回!”
狄子澄皱起眉头,没忍住在他面前抱怨起来:“你说说,这么个破草......嗯?”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继续道,“陛下想要那玩意儿?”
扶灼将盖在自己膝头的手轻轻拍开,语气中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只是好奇。”
只见狄子澄嘿嘿一笑,直接枕头靠在一旁,灼热的视线一刻也没从扶灼那张漂亮的脸上移开,“那草平平无奇,不看也罢!北疆好玩儿的东西多着呢,随便挑一样都比居沧草强!”
“你最好不是在说大话,”马车平稳前进,耳边反复的车轱辘声似乎也逐渐远去,扶灼半眯着眼,略显困倦地打了个呵欠,脑袋也随着前行的马车而一点一点,“否则朕便治你欺君之罪。”
“我怎么会......”狄子澄陡然加高声量,神色却在瞥见他犯困的模样时再次柔和下来,他伸手将一旁的毛毯重披至扶灼身上,又往那截细瘦的腰后轻轻垫了个软枕,这才重新回到原地撑头盯着他瞧。
“我可没吹牛,你去过就知道了。”狄子澄声音放轻,凝在扶灼脸上的目光也有一瞬放空,“北疆天寒,必定早已下雪,打雪仗堆雪人都好玩,若你玩腻了,小爷就带你去摸冰鱼、坐雪橇、烤全羊,总之有我跟着你,一定不会让你无聊就是了。”
说着说着,狄子澄又凑近了些,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扶灼卷翘的睫毛,“到了春天,北疆几片草地也绿了,我就陪你去放风筝,去参加那什么风筝大赛!那不是小爷吹牛,若你和我一队,保准你拿奖品拿到手软!不对......到时受累拿东西的还是我,你手软个什么?”
“还有夏天和秋天......你这么爱喝凉的,是不是特讨厌夏天啊?北疆的夏天倒不热,就是晒了点......不过我看你这样,再晒也黑不到哪去。”
心中的万语千言越说越多,似乎怎么都走不到尽头,为避免自己将人再度吵醒,狄子澄索性闭了嘴,安安静静地看着已然进入浅眠的扶灼。
窗前的明纸遮不住天边月光,柔和的光晕轻吻在扶灼乌发和肌肤上,让他整个人都因这抹月色的偏爱而透着清冷又遥远的光。
狄子澄忽然觉得,眼前的人虽被天子的身份困于宫墙之中,又被凡人的肉/体拘于天地之内,但他似乎永远不该,也不会属于这里。
“陛下......扶灼,”狄子澄轻轻伸出手,碰了碰天子垂至身侧的柔软发丝,却并不舍得将它卷于指上,只是用曲起的指骨一遍又一遍地蹭着,“你,我、我能不能......”
脑中持续了半天的兴奋直到此刻也未能平息,甚至生出一股不真实的紧张感,狄子澄屏住呼吸,放缓呼吸往前凑去。
扶灼并没被惊扰。
他依旧垂眼浅卧在自天边垂下的柔和轻纱下,月白色的中衣领口不知何时往旁滑落了半寸,裸/露在外的肌肤被透过云间的清辉眷顾,显现出一股即将乘风归去的清冷与剔透,如同一幅令万千人眷恋却只存在于虚幻之中的美人图。
此刻的狄子澄仿佛也遭到了蛊惑,他继续不自觉地往前靠拢,直到清晰看见扶灼眼下那颗殷红似血的朱砂痣,他才惊觉二人的距离已然过分接近。
鬼使神差的,狄子澄不但没有退步,反倒低下了头,像对待冬日里第一捧新雪般,轻轻地吻了上去。
一触即分。
微凉柔软的唇瓣似乎暂时唤回了狄子澄脑中的理智,但同时也将身下那股子不知何时烧起来的邪火燃得更猛烈。
被有意放轻却仍显慌不择路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扶灼身侧的手指轻轻一蜷,缓慢睁开了双眼。
系统的声音出现了罕见的停顿:【宿主!他怎么能!】
昏暗的光景将扶灼脸上神色吞没了大半,只余长睫下的一双眼眸还在月色中隐隐发光,美似鬼魅。
耳边车马声暂缓,想是暂时找到了落脚点。
果不其然,一道身影停在窗边,轻轻叩了叩车壁。
而后,狄子澄略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个,咱们到了。你......你醒了吗,腿还疼不疼?”话至一半,他有些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音,“要不要我来,呃、来......”
扶灼垂下眼睫,纤长的手指抵在唇边,将先前被留在唇瓣上的最后一点余温尽数抹去。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越来越近,似乎是狄子澄因久未等到回复而心急。
“公子?”
扶灼支起身子,如瀑青丝顿时垂落在颈侧,遮住了苍白肌肤下的淡青色血管。
“我不想动,”他看了眼印在窗前的杂乱人影,声音淡淡,“你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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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