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周氏得知真相,一时悲从中来。她瘫坐在地,歇斯底里地哭喊道:“苍天呐,我不活了呀。哪起子黑了心肝的小人,见不得我家文良好,我诅咒他,诅咒他不得好死!”
声音尖利又凄惶,充斥着愤怒与绝望。
林清和皱了皱眉,略有些不适。蒋周氏的目光瞬间攫住了他:“是你!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故意让文良前途尽毁,你这个下贱的哥儿……”
她紧盯着林清和不放,犹如被囚住的困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林清和并不怒,反倒饶有兴致地冲她勾了勾唇角。
蒋周氏霎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她哀嚎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冲过来。
蒋文良却死死拉住了她。
他双眸赤红,压抑着怒火,一字一句道:“是我自己犯的错,和他人无关。”
蒋周氏愣住了,眼睫上挂着泪珠,双唇颤个不停。她呆呆地望着这个最小的儿子,曾经带给她痛苦,又给过她荣耀的儿子,下意识抬起手,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围观众人皆皱眉,妇人当众掌掴成年的儿子,真是放肆!
“蒋周氏,你越矩了!”李家族人看不过眼,出声斥责了一句。
蒋文良用舌尖抵着火辣辣的脸庞,倏忽笑了,笑得竟有几分温柔。
“哎,真是可惜了,蒋家婆娘可真是狠心。”
“蒋秀才这事,能否请书院那个,什么长的,通融一下。”
“山长!瞅你那没文化的样子!”
村民们议论纷纷,间或相互吵嘴几句,林清和听得津津有味。
蒋老爹期冀地看向蒋文良,期望从他嘴里,听出转圜的余地。
蒋文良沉默片刻,微微摇头。
蒋家众人大失所望,不由得心灰意冷。
打手们看够了好戏,方才悠悠道:“商量好了么?欠我们的银子,是不是能拿出来了?”
李栓柱喘着粗气,颤声道:“什么银子?蒋家小子为何会欠你们银子?”
领头打手干脆坐了下来,扯过石桌上的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蒋公子日日光临我们青楼赌坊,可是个大主顾。”
“你、你拿着我们银子,就是这么花的?”李家三叔气得浑身直抖。
李栓柱不想承认,自己真的看走了眼。可即便事有隐情,又能如何?眼下局势明了,他们李氏一族的投资,就像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若是没银子嘛,也好办,这房子,还有里面的东西,也能值几个钱。再不济,你家这么多成年男丁,随便拉走几个,替我们卖个苦力。区区三五百两,很快就能还清。”领头打手笑眯眯地建议,眼睛四处梭巡,像是在衡量这栋房子的价值。
蒋家众人听了这话,面色一白。
“不---”蒋周氏当即反驳,“我们没钱,也不能出人。这银子,这银子,”她咬咬牙,脸上挣扎片刻,似是做出了某种决定,“谁欠的,你们找谁!你们若再逼迫,我们就要去告官!”
领头的脸色一沉,面上变了几变,阴狠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即便是告到了官府,我们也有话说。不过,”威胁一番后,他才松了口,语气缓了缓:“你说的也有理。这样吧,房子便罢了,你多出两个男丁,我们立马就走。”
“不行!”蒋家两个媳妇齐声道。在这一刻,她们终于统一了战线。
“这么多银子,凭啥要我家还?”蒋大媳妇断然拒绝。
“就是,一家子福没享到,却要帮着还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蒋二媳妇撇撇嘴,挖了小叔子一眼。
蒋家男人们缩头缩脑地躲在女人背后,默不吭声。
蒋周氏推了小儿子一把,当机立断道:“你们把他带走吧,让他去做苦力,做一辈子都行!”
领头打手皱紧眉头,仿佛很不满意。
众人见此,皆摇头叹息,摊上这么个娘,文良小子也是不幸。
有李家人在场,顾里正原本并不想管这糟心事。然而再不出面,这烂摊子恐怕无法收场。他咳嗽一声,越众而出,肃着脸道:“诸位壮士,请听我一言。今日之事,皆因蒋家小儿而起,冤有头债有主,莫要牵连旁人。否则,事情若是闹大,恐怕你们背后的主子,面上也不好看。”
“大哥,他说的没错,湖州那边可不宜声张……”尖嘴猴腮的青年凑到领头打手耳边,悄悄提醒道。
领头打手见此人文质彬彬,行止进退得宜,想起之前调查到的消息,安平村的村长并非普通乡民,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他挥了挥手,正要下令带人离开。
蒋文良却先一步出声道:“我跟你们走,”话落,他跪了下来,给蒋周氏磕了三个头。
起身后,他凝望生母片刻,眼神中没有恳求,亦没有失望。蒋周氏似是承受不住,撇开了眼。
蒋文良平静地同她告别:“生恩一场,先前留下的百两纹银,就当是全了这场母子恩情。”
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眼林清和,嘴唇翕动,似乎想问些什么。打手们不耐烦地推搡着,催促他快走。
最终,蒋文良咽下了喉中的疑问,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场诸人,脸上神色复杂难言。带着叹息,陆续离开了蒋家。
回去的路上,顾枝沉默了好一会。快到林家时,他才闷声说了一句:“虽说蒋秀才是罪有应得,可蒋大娘,委实可恶了些。”
想起蒋文良孤独离去的背影,他唏嘘道:“蒋秀才最后形单影只,看着也挺可怜。”
林清和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可怜?倒也未必。虽说蒋家妇人可恶,叫他受了背刺,可他临走之时,也给了蒋家狠狠一击。没见那些打手和李家,听到百两纹银时,眼睛都亮了么?李家多年投资,一朝打了水漂,他们会甘心?且等着看吧,蒋家之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至于蒋文良最后的结局,林清和并没有什么触动。蒋家这场闹剧,只是狗咬狗罢了,他若是心生同情,那将小清和至于何地?若论惨烈与无辜,谁能比得上原主?
他只是好奇,好奇远在书院的顾青云,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才将敌人拉下了马。不过这个答案,也许要等到月末,才有机会得知了。
如此过了几日,才又迎来一个晴天。这阵子,林清和困在家中无事可做,只能教星星识字。等星星描红时,他便对着话本子翻来覆去得看。
天晴后,他叫上顾枝,做好糕点一同去了镇上。约莫是镇上的人,手头没有县城宽裕,糕点卖得并不快。
只是去县城一趟,太过费时,而且去县城的牛车,只在月中及月底才有。林清和只好按捺心思,静候月底的到来。
等到院中的菠菜,终于可以掐了吃时,林家院门又被敲响了。
林清和正在厨房做饭,星星蹲坐在小木凳上,就着木盆里的井水,认真地搓着菠菜根上的泥土。
他人虽小,做事却极为心细。洗好之后,他还要将叶子一根一根,整整齐齐地码好,林清和每次见了,都乐得不行。
木门敲响,星星疑惑眨眼,是谁呀?他看了眼没有动静的厨房,又见院门一直在响,于是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起身走到门后,踮起脚尖,艰难地推开了门栓。
见门开了,顾青云放下右手,后退少许。
见门内钻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他微微滞住,目露茫然。
顾青云向后退了几步,仔细打量林家门楣。青天白日的,难道他认错了门?
待确定无误后,顾青云重新走近,看着幼童轻声问道:“你是?”
星星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愣愣地打量来人。好像,好像不是那天的坏蛋!
他放下心,转身跑开了。
等林清和被星星拉到院里,对上的,便是一脸迷惘的顾青云。
真好看啊!林清和一边默念“色即是空”,一边邀他坐下。
“星星,去给客人倒杯茶。”林清和嘱咐了一声。
星星乖巧点头,又颠颠地跑走了。
“可用了午膳?”林清和见他风尘仆仆,好叭,也无需答案了。于是他直接道,“正好,饭煮多了,你稍后同我们一起用些。”
林清和惦记着锅里的菜,没敢继续寒暄,转身去了厨房。
顾青云俊美无俦的脸上,又是一阵无措。
这时,星星捧着杯子,慢慢地晃了过来。顾青云赶紧上前,接了过来。星星无声地松了口气,坐到了他对面。
顾青云啜了口茶水,缓解一路的干渴。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冷场。顾青云想了想,微微倾身,温声道:“不是客人。”
星星蹙起细眉,皱了皱鼻子。这个叔叔好奇怪!
顾青云放下茶杯,又坐直了。他微微一笑,补充了一句:“是家人。”
星星放下手,从石凳上滑下去,也跑去了厨房。他要远离这个怪叔叔。
顾青云再一次感到茫然。
没一会儿,桌上便放上了三菜一汤,凉拌木耳,菠菜丸子,素炒肉丝外加一份荠菜豆腐羹,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等菜入口,顾青云神色动容,眼中闪过一丝眷念。
林清和正给星星夹丸子,叮嘱他慢点吃。随意瞥了一眼,撞见顾青云面色凝重,双眼发红,骤然一惊。
他吓得磕磕巴巴道:“这菜,也、也没那么难吃叭?”虽说他手艺比不上顾枝,可也不至于难吃到哭呀?
星星小口地嚼着丸子,一边嚼一边惊奇地看着他。
顾青云对上一大一小眼巴巴的视线,顿觉冒失。他咽下口中饭菜,歉声道:“是我许久不曾吃到这般合心意的家常菜,一时感念,才会如此唐突,抱歉。”
林清和将信将疑,行叭,不是难吃到哭就行。
用过午膳,顾青云自觉收拾桌子,并自告奋勇去洗碗。林清和拒绝了,哪有叫客人洗碗的道理。不过对他并不嫌恶庖厨的态度,倒是颇感意外。
将星星哄睡后,林清和拣了一盘子山楂糕,泡了壶花茶,同顾青云对坐,誓要同他开启一场“座谈会”。
顾青云:情敌终于解决了(微笑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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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