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日未见,林清和发现,眼前的人,似乎比先前落魄许多。
蒋文良面色憔悴,眼窝深陷,下巴处的胡茬也未清理。一身青衫皱皱巴巴,仿佛几天不曾换洗,身上的酸臭,裹挟着酒气,向着林清和扑面而来。
林清和当即后退几步,便要关门。
蒋文良迅速支起手肘,抵住院门。他并未撑伞,浑身湿漉漉的,衣角止不住地往下淌水。
“放手!你想被李族叔看清真面目么?”林清和咬牙切齿道。
“清和,我们私奔吧。”他低低地说。
“什么?”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林清和只觉得荒诞。
他毫不留情地冷笑一声,讥讽道:“别是玉佩之事败露了,跑我这来撒酒疯?你也不怕我去里正那里告你一状!”
蒋文良瞳孔骤缩,面色大变:“不,清和,你不要听信他人谣言,我是清白的。顾青云心机颇深,他是骗你的,”他看着林清和愈发冰冷的眼神,慌得语无伦次,“他只是想离间我们!你跟我走好不好?只有我对你才是真心,他并不爱你。”
林清和面无表情道:“所以果真是你推了他?也因为这个,你的玉佩才会掉落在水潭岸边?”
蒋文良心中仍存着幻想,着急辩解道:“不是,你别信那些无稽之谈,玉佩并非……”
“玉佩是我捡到,交给青云哥的。”林清和无情地粉碎了他的侥幸。
其实并不是。
林清和之前夜遇蒋家人,撞见他们寻找玉佩,后来同顾青云提及,他又是那副讳莫如深的态度,于是便大胆地做了个推测。
之前顾青云落水,并非失足,而是被人推了下去。陷害之人,自然是害怕留下证据,急着确定玉佩下落的蒋文良。
知道这件事后,林清和就不急着动手了。通过几次接触,他能看出,顾青云可不是以德报怨,既往不咎之人。作为证物的玉佩,十之**,就在他手上。眼下隐忍不发,大约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于是林清和便等着,等着最后的结局能否如愿。
如今蒋文良满身狼狈,竟然说出“私奔”这种话,可见他受到的打击之大。眼下功名是否还在身,也未可知。
因此林清和才直截了当地挑明一切。一是为了确定猜测是否属实;二来,他想逼对方亲口承认自己的不堪。
他实在受够了对方那总是自诩深情的嘴脸。
“清和,你别、别这么残忍,我只有你了。”蒋文良声音哽咽,他试图去握林清和的手腕。
林清和侧身避开,迅速收起所有情绪,面容平静而淡漠。
他淡淡启唇,语气波澜不惊:“可是,那与我何干呢?”
蒋文良被他的冷漠刺痛,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之前对他百依百顺的人,如今竟然视他为敝屣。
此时此刻,蒋文良才惊觉,他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清和。这个他自始至终,都藏在心尖上的人,被他亲手弄丢了。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从前的自己,究竟错的有多离谱。
蒋文良是安平村年轻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后生。若不是多了个家道中落的顾青云,他便是村里唯一的少年秀才。
可他并非生来如此。
幼年时,他在蒋家,并不受宠。盖因生他之时,蒋周氏遭遇难产,险些一尸两命。这样的痛苦经历,令蒋周氏很是厌恶,甚至仇恨这个最小的儿子。
许是生产时不顺,加之蒋家的疏忽,蒋文良年少多病,体质羸弱,经常遭受村中孩童的欺侮。
年幼的蒋文良想让母亲爱他,蒋家重视他,所有欺负他的人都畏惧他,但他见识有限,并不得其法。
直到八岁那年,村里又搬来一户外姓人家,姓林。林家家主是举人出身,膝下只有一位腼腆的小哥儿。
见到那哥儿的第一眼,蒋文良便觉得,他需要保护。
果然,在他打跑了欺负小哥儿的顽童后,小哥儿双眼亮晶晶的,崇拜地看着他。蒋文良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光。
他必然属于我。年幼的蒋文良发下如此宏愿。
凭借维护小清和的义举,他获得了林霁初的青睐,得以跟着林父识字念书。之后,他适时将天分显露于李家族老面前,为人处世也彰显出知恩图报的温良性情。
李家果然动了心思,决定出银子资助他读书科考。
自那以后,蒋文良同心上人定亲,赢得蒋家敬重,母亲偏爱,并顺利取中秀才。就这样,他一步一步,步步为营地走到今日。
高处不胜寒。身份地位骤然转变,蒋家便撺掇着他退亲。然而谁都不知道,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唯有清和一人。即使是母亲迟来的宠爱,也无法动摇他想娶清和的心思。
旁人看重他,皆是有所图谋。唯有清和,自始至终,喜欢的只是他这个人而已。
蒋文良甚至想将他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他清楚蒋家作为,却不敢多说。一旦他过多维护,在他离开村子的那些日子里,小哥儿总是受到更多伤害。他只能忍耐,忍到他顺利高中,就能带小哥儿离开,此后便只有他们两人,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然而,一切都毁了,被顾青云毁了!
蒋文良心中绷紧的弦,突然断裂。他颓然地低下头,沙哑着声音质问道:“我渴求功名利禄,我千方百计地往上爬,这有错么?我想出人头地,我错了么?”
林清和挺直脊梁,身影单薄却坚韧。潇潇雨幕里,他从容道:“世人皆逐利。有抱负与野心,有鸿鹄之志并无错,错的是你不择手段,将自己的**,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这才是大错特错。”
蒋文良露出惨淡的笑容,雨水打在他脸上,顺着眼睑滑落,“可是,可是我真的,”他顿了顿,轻声呢喃,“真的爱你啊。我做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只能属于我。”
林清和不为所动,面色冷淡到有些不近人情:“是么?那可真是晦气。恕我直言,你的喜欢,叫我恶心。”
蒋文良面如死灰,他怔怔地放下手臂,视线逐渐模糊。
林清和果断地关上门。
院门背后,林清和缓缓蹲了下去,揉了揉发酸的心口。
星星跑了过来,担忧地抱住他。
林清和仰头,眨了眨眼,释然地笑了。
“星星,爸爸晚上多做些好吃的,咱们庆贺一下!”
星星用力地点点头。
林清和本以为蒋家之事就此告一段落,谁知后续竟来得如此之快。
一周后,顾枝一脸兴奋地跑到林家,拉着好友去看热闹。
此时的蒋家,再一次遭到了众人的围观。
只是这次,李姓族人并未帮腔。
蒋文良被蒋家护在身后,虽没有那日潦倒,面容却像是老了好几岁。
见到林清和到来,他贪婪地看向对方,视线舍不得移开片刻。
林清和倒是神色如常。无所谓,多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
蒋家正同一群壮汉对峙。这群人个个膘肥体壮,满脸横肉,面上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惹。
“这是?”林清和狐疑地望向顾枝,试图探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顾枝脸上神秘兮兮的,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这些人,都是县城青楼赌坊特意培养的打手。你就等着瞧好戏吧!”
打手么?看来,这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林清和略有所思。
“少啰嗦!一句话,给银子还是给人?”其中一个看上去格外雄壮,像是头领的人不耐道。
蒋周氏战战兢兢,却还是强撑道:“你们休要、休要胡说,我家文良,那可是见了大官,都能不跪的秀才老爷,你们岂敢、岂敢冒犯?”
“哈哈!”打手们顿时一阵哄笑。
一个尖嘴猴腮的青年挥了挥手中棍棒,嗤笑道:“还秀才老爷?你们怕是不知道吧,这位蒋公子,他……”
蒋文良走了出来,出声打断道:“敢问诸位,是奉了谁的命令?据我所知,贵坊结账的时机,并不在今日。”
“呵,你觉得,你还有资格问这话么?”头领摸了摸下巴,轻蔑地扫了他一眼。
蒋文良握紧手心,勉力应道:“那县城布庄的冯公子、肖公子、张公子可有资格?你们也知晓,我们几人的账目,向来是一起结算的。”
头领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自然问过他们了,可他们说,”说到这里,他环顾一圈四周,才不怀好意地继续道:“你如今已被书院革除功名,他们羞与你为伍!”
“嚯!”这消息可真是石破天惊,围观的村民,连同蒋家人,惊得半天回不过神。
好半晌,李栓柱才越众而出,颤巍巍地指向蒋文良,“你、你来,你来说清楚,他们所言是否属实?”
蒋文良深深吸了口气,垂下眼眸,并不做反驳。他知道,他将成为所有人的弃子。
李族长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他捂住胸口,身体摇摇欲坠。旁边的中年汉子立即上前搀扶,并忧心劝道:“爹,身子要紧,大夫说了,您可千万别动怒啊!”
人群中,李姓族人亦纷纷开腔:“族长,您老可要保重身体啊。我们还得劳烦您做主呢。”
“是啊,那么多银钱,得找蒋家要回来啊!”
“就是,蒋家小子也不知犯了什么罪,竟连功名都被革除了,会不会连累我们?”
蒋家众人正从坏消息中回神,就听见李家商量着讨银子,恨不得立时晕过去。
所以说,小可爱们谈恋爱要擦亮双眼呀~真正爱护一个人,不应该让他/她受到任何委屈哦~
近期有些卡文,我得捋一捋大纲了,更新频率基本不变,后期也许会提升。看文的亲如果觉得作者手速太慢,可以攒一攒再看哦(顶锅盖,逃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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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