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的人们担心被玻璃划伤拼命往后退,后排的人们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热闹事,也不遑多让地往前涌。
他踩了他,他吼了她,她扯了她,她扇了他。
原本热闹却有序的人群,被突然砸落的酒瓶子炸成了一片混乱。
江逐浪伸手一圈,把唐智安往自己的怀里一揽,借着自己一口流利的印尼语和强劲有力的身躯,硬是在人群中破开了一条通路,顺利地夹着唐智安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余女想追,但前排的印尼人显然把江逐浪当成了自己人,一个两个露着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为两人挡着身后的追兵。
从揽着腰到拉着手,两人横穿过深夜飙车党途经的大道,辗转过没有水泥地和路灯的小巷,最后闯进了一条还算能看得清彼此的小道上。
唐智安的喘气声越来越大,江逐浪于是放慢了步子,停在了一家透着微光的药店后门。
店门口挂着一盏“复古”的小灯,配合着朦胧的月光,洒在了凹凸不平、堆满垃圾、苍蝇四处飞的路面上。
“你还好吧?唐智安?”
唐智安喘不上气,连摇头点头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她依赖着本能抬高了头,想要减轻这几近窒息的症状,可无论怎样提高下巴和胸腔的角度,都是无济于事的挣扎。
“吐出来,唐智安,他们给你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江逐浪知道,唐智安的身体不会脆弱成这样,她可是能一口气骑两个半小时单车的人,怎么会因为跑两步路就累成这样?
唯一的解释,那三个人里的一个,两个,或者全部,给她下了毒。
唐智安的瞳孔猛地一缩,什么时候下的毒?光顾着打探他们的事情,结果却忘记防御了吗?她扶着墙壁弯下腰,捶打起自己的胃,可是她的手劲太小,连干呕都没能呕出来。
“等我一下!”
江逐浪跑进了药店里,想找营业员拿一点催吐的药和盐水,可是那营业员只是摇了摇头,默默地扬手展示了一下他身后的药柜。
江逐浪一抬头,满架子包装各异的商品,乍一看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再一看,壮阳药,又一看,全是壮阳药。
见鬼。
带了瓶矿泉水回到了唐智安身边,她已经脱了力气,蹲坐在了肮脏的马路牙子上。
“把这个喝下去试试。”
唐智安接过矿泉水,没喝两口就被呛得不行。她的呼吸依旧困难,肚子里的酒水干果依然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你忍一忍。”
江逐浪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没有想做任何的心理准备。她以为自己已经经受过了足够多的苦痛折磨,不会再有什么样的磨难是她忍不过去的了。
江逐浪捏住了唐智安的双颊,嘴巴刚刚张了条小小的缝隙,瞬间就被他的手指填满了。
江逐浪用了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不顾唐智安惊恐的双眼和拼命后撤的身子,用力地往喉咙里探去——
嗓子受到刺激,身体很快来了感觉。
江逐浪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变化,他把手指往回一抽,唐智安立马用双手捂上了嘴巴,冲着街旁堆放垃圾的地方,哇啦哇啦地吐了出来。
啤酒花生瓜子腰果,一波一波又一波。
终于顺上了气,唐智安才刚直起身子,江逐浪又想给她按回去:“喝了这瓶水,接着吐,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出来才行。”
“不行了,我嘴巴都酸了。你看这酒水都吐干净了,我也不醉了,不要吐了好不好?”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江逐浪在心里默念。
哪怕是唐智安第一次撒娇也不行。
“喝了。”矿泉水很软,被他捏得嘎吱作响。
心里不动摇是不可能的。他不知道在唐智安漫漫三十年的岁月中,有没有人夸过她漂亮。他看得出来,唐智安对自己样貌的感知很木讷,也许是家庭环境的原因,好像照着镜子超过两秒就要觉得臭美,就要挨骂似的。
江逐浪猜对了。唐智安从来不吝啬于夸赞他人漂亮,至少在心里会夸,但她从来都不敢对自己的脸发表什么见解。
能用就行。眼睛能看,鼻子能通气,嘴巴能进食。这就是她对长在自己脸上的五官的唯一评价。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咱们什么家庭啊,跟人家搞造型。”
这是她第一次剪了刘海时得到的评价。
有的小孩长大后会拼命地补偿童年,有的人则会逃避。没法控制,全凭老天随机。
所以那天唐智安落水被捞起时,听到江逐浪夸她漂亮,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又在用虚情假意来骗人。
其实他没有。
唐智安的五官很立体,她不知道。鼻子挺拔,双唇饱满;颧骨长的位置恰到好处,哪怕因病暴瘦,也没有脱相;双眼皮完美而自然,大眼睛忽闪,即使满眼绝望,也永远闪着光。
甚至,她的头型圆润好看,哪怕掉了头发,也是标致的美人儿。
“我不想喝了,嗓子难受。”
“你是要喝,还是要我继续抠你的嗓子?”
想起了刚刚塞满口腔,直抵心灵深处的异物,唐智安没有发怵,反倒有一股暖流轻柔地滑过……
唐智安咕咚咕咚地灌下了矿泉水,然后又是一阵哇啦哇啦。
直到肚子里的酒水零食和马上就要被消化完的炒饭都被清空,胆汁苦楚,胃酸反流,几乎烧伤了喉咙时,江逐浪才允许她停了下来。
“吴逍遥上岸后喜欢住在这旁边的民宿里,我带你去找他看看。”
“让我去买点润润嗓子的药吧,胃酸弄得怪不舒服的。”其实是江逐浪的手伸进来过后,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残留在里头的异物感。唐智安想买点清凉的润喉糖冲一冲那股感觉。
“呃……”
就在江逐浪苦恼着如何措辞的时候,唐智安推开了药店的门走了进去。
“诶,你别,他们卖的不是那种药!”
江逐浪伸手抓住了唐智安的胳膊,半个身子探进了药店里。
他和营业员面面相觑,只留下唐智安一头雾水。
营业员吹起了轻快的口哨,熟练地从玻璃柜下掏出了四种,壮阳药,摆在了桌面上。他满脸揶揄地抻平手掌向下一砍:对症下药。
江逐浪火气腾地一下冒上头顶。好气。真的好气。
谁说他不行了?他可行了。
“走了走了,不是那种药店来的!”
“不是那种药?那是什么药?”
不要在这种时候犯傻啊!明明推理他的过往的时候那么精明,和这个时候对换一下该多好。
“内个,内个……”
在情场里游刃有余的江逐浪不知为何在这时犯起了害羞劲,简简单单“壮阳药”三个字怎么也想不起来怎么说,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口来。
唐智安一下就明白了。因为江逐浪的大脑在打架的时候,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往自己的裆部瞟去。
因为□□子里的事而扭捏的江逐浪,还是那个面对着余女的勾引,脸不红心不跳的江逐浪吗?
画面实在是太诡异,唐智安不禁哂笑起来。
她向药店营业员微微鞠躬以示歉意,在看到他为江逐浪摆出的四盒药时扑哧一声……
不好意思,这个忍不了。
江逐浪和唐智安走出了药店,并排着走在了昏暗的小巷里。
“扑哧。”
“哈。”
努力地憋笑中。
忘了是谁先开的头了,大概是江逐浪的猪叫声吧。
两个人终于放下了顾忌,在印尼深夜的街头肆意地大笑了起来。
晚风不舒服,吹到身上的感觉很粘腻。这里靠近渔港,风里满是海产腥咸味。空气中满是水汽,到了这个时间也没有消去的意思,一切都雾蒙蒙的,没有那么令人舒服。
然而,两个敞开心扉的人面对着面,因为一点点乌龙小事放声大笑,就是最好的时刻。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留在这样的脏乱无光的小巷子里也可以。
晚出的路边小吃摊还在忙活,他们中一个一晚上没吃饭,一个吃过了全吐了,此时,没有人在乎什么卫生不卫生,健康不健康。
两人默契地簇拥到了那卖着肉丸汤粉面的小摊贩前。
“How much?”唐智安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可惜那小贩全然听不懂她说的话。
江逐浪看着她,眼里竟满是宠溺:“还是我来吧。”
点好了两碗汤面,没有桌椅,小贩只在人行道上铺了一条草席作为坐垫。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这垫子上的污渍,两人像回了家一样坐在了上头,呼噜呼噜地喝起那肉丸汤。
“哇,牛肉诶。”
“当然喽,在印尼这里,百分之八十六七的人都信仰□□教。其实这肉丸汤细细溯源起来,还是来自于咱们的国家呢。”
唐智安把眼睛凑到碗边,这肉丸汤里用的面条和车仔面里那种黄圆粗面很像,肉丸也和广东一带打出来的口感类似,吃起来的确有股家乡的味道。
“这道小吃叫做‘bakso’,在闽南语里就是碎肉丸的意思。我们中大奖了,随便找的街边小摊贩竟然用料这么扎实,吃起来弹牙脆口还不粉。”
唐智安静静听着江逐浪的介绍,没再发表什么意见。她一听到闽南语就想到了海盗,一想到海盗就想到杀手。
已经死掉的宋筱,还没找出的枪和开枪者,神不知鬼不觉时被下的药……
“别想了。”江逐浪看出了她的心思,“好好享受活下来时胜利的感觉吧,把明天的冒险留给明天就好。”
没有被安慰,反倒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异样的感觉。唐智安吃下最后一口肉丸,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你是不是还挺享受这种提心吊胆,享受反杀凶手时的刺激感?”
“嗯?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怎么会选中余女上你的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