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女的资料上显示的是健身教练。”
“健身教练吗,倒是不意外。那她有某音和小某书的账号吗?”
“没有啊,你这什么问题?”
“你还真是和社会脱节得有点远了。”
江逐浪和唐智安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入乡随俗一般,把一次性餐盒丢在街边的垃圾堆里。垃圾桶不好找,不是因为它分布的数量少,而是因为它们在这层层垃圾堆的正中央。
雅加达的贫富差距是肉眼可见的,脏乱差和豪华摩天大楼可能只有一条马路做间隔。在路上漂泊的人别讲究太多,对不对另说,做好了就是。
吃饱喝足,江逐浪领着唐智安沿着散落着微弱灯光的大路走,他放心不下,想带着唐智安去再找吴逍遥绝一绝后患。
“别把我说得那么像老年人。”
“老年人在这方面可比你厉害多了。就她那个身材和体力,随便放在哪个平台都是万粉博主的苗子。她不做,难道是因为不喜欢?”
“总有人不愿意分享自己的私生活嘛,说不定人家不缺那个钱呢。”
“我看你不仅没刷过短视频,还没有去过健身房吧。有机会来S市啊,我带你看看咱们普通人是怎么生活的。”
“好啊。”江逐浪一口答应了下来。
被下水道口探头探脑的老鼠吸引了注意,唐智安说完才把自己的话过了脑子,连自己都是一愣。
说什么有机会呢,她什么时候做好了下船回家的打算了?就算她能下船回家去休息,她又有什么立场邀请江逐浪呢?
S市是用来给没钱没房的病患养老的地方吗?
她身体尚好的时候,拼死拼活才能勉勉强强站住脚跟,怎么会下点平价馆子唱唱k,就以为自己在这座大都市里游刃有余了?
S市和雅加达有什么差别呢,一条大街,左边是“天堂”,右边是“地狱”。她凭什么觉得回去了之后,还能像之前一样安然地待在“天堂”里,吹着冷气吃gelato?
一路无言,好像刚刚那句平平无奇的邀约对江逐浪也有着莫大的打击。
来到了民宿,时间有些晚了,前台没有人看守。
江逐浪把放在桌上的铃铛敲响了好几次,才有一个睡眼朦胧的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那人从昏暗的走廊里慢慢朝他们走近,不知为何,唐智安的心里警铃大作。
“嘿。”江逐浪忽然出声向那人打了声招呼,“iko.”
被称为iko的人松开了揉着眼睛的手,定睛一看,然后满脸热情地同江逐浪拥抱起来。
两个人“嘿”啊“嘿”地叫唤了起来,唐智安借着这机会细细地打量起了iko。
他皮肤黝黑,应当是常年居住于阳光充足的低纬度区域的缘故;脸上有细而密的胡茬,保持在一个不需要精心修饰打理的长度;头发像是那种拖延着久久没去剪的男士短发,有点油,有点卷。
总而言之,和当地男性的普遍长相没有太多的差别。
也许是她对印尼人脸盲的缘故,唐智安总觉得这人的脸在哪里见过。
“iko,唐智安。”分开之后,江逐浪给两人简短地做了介绍。
“芝俺?”
“智安。”唐智安纠正。
“芝俺!”iko边说边点头,似乎是对自己纠正后的标准发音非常满意。
好吧,不必为这样的小事而苦恼,毕竟她没什么时间了。
唐智安伸出了手想握,而iko只是双手合十点了点头,唐智安也只好把伸出的手抽回来合上。
不知道是不是宗教背景的加成,唐智安总觉得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合十礼都透露着一股非同寻常的虔诚感。
两手一并,先前心里的不安也逐渐消散了。
iko念叨了一句印尼语,江逐浪翻译道:“他说,很高兴见到你。”
“你和他说,我也是。”
听到这样的回答,江逐浪轻笑了起来,他充当了翻译回复了过去,iko也报以一个微笑。
有了熟人,事情就好办多了。江逐浪又同他寒暄了几句后,iko没有为难江逐浪,直接把吴逍遥的房门号码告诉了了他。
同iko告别后,唐智安才问起江逐浪:“你刚才为什么笑?”
“嗯?啊,我只是觉得,你见到他不会高兴的。”
“为什么?”
“你觉不觉得iko很眼熟?”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是那天劫船的海盗之一。第一个登船,被沈半缘打下去的那个。也是和我曾经在一起当过水手的那一个。”
唐智安的嘴巴差点惊讶得脱了臼。原来她的预感没有骗人。
“啊?可是?那?”语言系统紊乱了起来,得知了iko的身份后,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来。
“海盗也好,水手也好,民宿小工也好,对他而言都是一份工作罢了。你在平日里会冷眼对待自己的客户吗?”
“你还把咱们当起他的客户了?他可是差点抹了你的脖子的人……”
“别说当海盗了,就算是普通地出远海送货捕鱼,也是一项随时都可能危及生命的工作。我们选择这一行当,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对任何意外,都不会感到意外的。”自觉用了个巧妙的双关,江逐浪露出了小虎牙表示得意,“何况他们还有信仰。宗教么,不就是为了让人接纳死亡的吗。”
“那你呢?你有信仰的宗教吗?”
“没有,我胆子大,什么都不怕,也就没有什么需要安慰的了。”酒窝都笑出来了,看来是真的对自己很满意,“何况啊,多少闪失都是被疑神疑鬼吓出来的。所以我要求我的船员们,不许搞迷信的那一套。”
“那还真是有点蛮横霸道的哦。”
“如果能保护好你的话,霸道一点又怎么了呢?”
“呕。”
唐智安佯装反胃,两个人再度打打闹闹地嬉笑了起来。
“干嘛啊干嘛啊?你们两个又干嘛啊?”吴逍遥听到了敲门声,一脸不满地出来开门。拿人钱给人干活是天经地义,但也不能24小时时时干啊!
“刚刚她在酒吧喝酒。”江逐浪抢答,颇有种恶人先告状的语气。好吧,虽然他不是什么恶人,反倒还是又救了她一次的救命好人。
“喝酒?你?唐智安。”
吴逍遥怒目圆睁,尽管他自己也刚从酒吧里消费完出来,脸颊通红,满身烟味,仿佛他才是刚刚吹完了十二瓶的那个。
“一点点,都吐掉了。”唐智安有点心虚,吴逍遥他再怎么样也是个医生,还是会望闻问切的那种。大概很少有人面对这样的人会不心虚吧。
“我怀疑有人给她下了药,刚刚给她催吐了一下,你给她查查还有没有什么残留。”
“麻烦死了。”
尽管吴逍遥这样说着,还是耐心地给唐智安做了全套的检查。尽管他下船是来休息的,也还是在行李箱里装满了各种测血压、心率、体温等等的仪器。
“没什么事,往后不要再喝酒了。”
吴逍遥检查了一番过后,确诊了江逐浪的疑心病。
别说有没有残留物,她的身体里压根就没有跑进过所谓的毒药。就是跑着跑着吸错了一口气,借着呕吐给顺过来了罢了。
白遭一通罪。唐智安心想,这和好好地在路上走着,突然被他抓去一通抠嗓子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就算她岔气了,抠嗓子眼这种小事,也不用他来代劳的吧!
想到江逐浪的手指曾负距离地卡进自己的喉咙里,唐智安的双颊又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绿。
“噫!我瞧你这脸色……”吴逍遥见她脸色不对,把手捋上了小胡子,凑近了她的脸旁想要看个究竟。
“没事了没事了!有点后怕而已!你早点睡吧!船医!”唐智安连连后退,她真怕这高深莫测的神医把她的心声给读出来。
离开吴逍遥的房间后,碰巧遇上了拿着钥匙走来的江逐浪。
“来吧,我开了房。”
“开房?开什么房?你又耍什么流氓呢?”
“想什么呢,两间房,一人一间。”
“别这么浪费钱了,我回船上去住就好了。”
“那港口没有游轮专门上下的通道,你来来回回就是出境又入境,麻烦死了。反正这民宿也不贵,本来物价就比国内低,iko还给我们打了折。”
当然,江逐浪没有说iko一开始坏笑着扬言着民宿只剩下一间房了,在江逐浪反复澄清她俩还没到那一步、反复威胁再不给两间房就住到酒店去之后,iko才只好耸耸肩,留下一句“have no balls”和两把钥匙。
江逐浪受够了这个夜晚了,怎么一个两个的,不是污蔑他不举,就是说他没balls……
“多少钱?我还你。”
“这么见外?”
“还没到贱内的地步吧?”
“……”江逐浪无语凝噎,唐智安兴致好起来是好事,可能不能别往这种方向好?
“你那三万块钱算是被我骗来的,就当放在我这里保管吧,我来帮你规划陆上行程里的花销。”
“那怎么算也是我占了你便宜吧?”
“被我卷到这样的事情里来,不得赔偿么?我可不想你遭罪还花钱。”
“好啦好啦说不过你,反正我现在就是两袖清风,就算说我来付钱,也还是花朋友的救济。还不如花花你的呢,反正你也不缺我这三万块。”
反正余女一晚上的小费都不止这点了吧。
“要是有以后的话……”唐智安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你要给我承诺了吗?”
“嗯,要是能有以后,我会试着还给你的。”
“好啊,我很期待。”
还是失败了,说完以后,两个人又陷回了那股沉默中。看来他们两个人,都还不能倘然地面对以后。
好像“以后”是一件比死亡还复杂的事情。
唐智安找到了房间门,钥匙插进一转,开灯一看,室内的条件比想象中的好。卫生都是干净的,比外头的街道不知道好上多少倍。设施齐全,甚至还有个小电视。还比船上的逼仄房间宽敞得多。
她只背了一个小背包上岸,此刻,她把背包随意地往椅子上一丢,转头看去,江逐浪却是满脸的意犹未尽。
他用一副不想什么也没捞到就走人的模样,痞里痞气地倚靠在了门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