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智安?你醒了吗?我带着船医来给你送药了!”
江逐浪和吴逍遥端着药汤来到了船长室,结果那紧闭的舱门又是半天敲不开。江逐浪按下对讲机同唐智安讲话,可她依然迟迟不回。
唐智安在众人面前点明了胖子的计划,估计早已被视为自己的眼线。想到夜里的枪支已经被人拿走,尽管亲手摘掉了子弹,江逐浪也还是急红了眼。
着急忙慌地伸手进口袋里拿房卡,他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卡到了手中几度又滑落回去。
“她的肿瘤长在脑部,容易进入过于深度的睡眠,和昏迷没什么两样。你这么敲门是很难叫醒的。”吴逍遥见他着急,提醒了他一句,想着让他放下心来。
不想,却遭到江逐浪的一声吼:“你知道什么啊?!”
“我知道什么?”
本来想忍一下算了,但吴逍遥突然越想越气,于是他不甘示弱道:“我知道她的肿瘤在丘脑处扩散得最厉害,颞叶和边缘系统也是重灾区;自己私自滥用药物导致肾脏极其脆弱,对痛觉的感受比常人还敏感许多;知道她内分泌失调、肠胃功能减弱、肌肉小幅萎缩、免疫力下降,伤口难以愈合!你问我知道什么,我知道的可比你多多了!”
江逐浪轻斜了他一眼,没有继续和他争论的打算,也没有为自己无故吼人而道歉的意思。
打开房门,两人齐头并进冲到床前,看到唐智安盖着被子睡得安详,又同步着长舒了口气。
“你不是说她只是睡觉吗?你急什么?”
“我就急一下,你急什么?”
……
不想叫醒安睡中的唐智安,两人不欢而散后,吴逍遥把药汤拿回锅里温着,江逐浪则拿了衣服到公共浴室去洗澡。
-
途中,唐智安醒来吃了一顿饭,但她神志恍惚,不像会把这段记忆写进海马体的样子。
再睁眼的时候,又是一个白天,唐智安兴冲冲地以为自己睡了8个小时就精神满满,结果被沈半缘浇了一头冷水。
“我的好姐姐,是8,加3,再加24个小时。”
他们一路向南,一路上没什么时差,将将好又是一个早上。
“这么久?已经第五天了?”
“是啊,要是船上的客人都像你这么省心就好了。你记不记得有个嚣张的小伙子叫魏阳?”
唐智安回想了一下,沈半缘说的应该是那个喜欢戴金链子的精神小伙,是在宋筱吵着要船票的时候,第一个反驳他的年轻人。
“记得。”她点点头。不幸中的万幸,她的记忆力没有衰退得很厉害。至少现在还没有。
沈半缘清了清嗓子,把桌上的餐盘挪开,一手撑在餐桌上,一脚踩在椅子上,眉眼一吊,神气十足地开起了嗓子:“*的。”
唐智安一呆。
“原话复述哈,别搞得我多粗鲁似的。”
唐智安点点头。
“端点肉来啊,天天吃鱼吃得我撒的尿都是一股鱼腥味!”
刚说完,沈半缘唰地坐回了椅子上:“魏阳!这里是公共场所,注意用词文明!”
唰地又踩上去:“爷!我这不是帮你要点肉吃吗,你这把年纪了,得注意饮食搭配才能长命百岁!”
沈半缘演完,两个人捧着肚子笑成一团。唐智安指责沈半缘对待客人不客气,沈半缘苦恼唐智安活得太死板。
“我们现在到哪儿了?”唐智安向窗外张望,可惜只有身后隐约可见几处岛屿和大陆。
“现在么,刚刚过了加斯帕尔海峡,已经离了南海进到爪哇海了。再过几个小时就要落地雅加达,你再多睡上一会儿,睁眼就能直接踩到印尼土地上呢。”
唐智安不理会沈半缘的打趣,水手管家们从船舷经过,她的眼神向他们飘了过去。
“找江逐浪吗?”沈半缘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啊?江逐浪?没有没有,我找他干嘛?!”
“他这个点在驾驶室开船呢,找他的话直接上去就行了。”
“没找他啦,我没事找船长干什么!”唐智安心下一虚,眼神乱瞟。
“哦,说起来他让我转告你一个事儿。他说他看你睡得入迷,不想打扰你,也不想占你什么便宜,更不想昭告天下说你俩是情侣……”
“他这是给我写了一段rap吗?”唐智安忍不住打断,她实在质疑这段转述的真实性。
“他在公共澡堂洗的澡。”
“这么绅士?”
“对啊,我们都去围观了,给你看照片——”
“别——”
唐智安一惊,赶忙别过脑袋去。然而,沈半缘只是拿着一张江逐浪穿着整齐,拿着换洗衣物,周围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船员们的照片,笑得狡诈。
“尊敬的各位宾客,早上好。现在播报一则行程通知——”
头顶上江逐浪的声音通过广播传来,唐智安和沈半缘竖起耳朵去细细地听。
“说裸男,裸男到~”
沈半缘打趣,遭到唐智安一个白眼警告。
她也不想这么没礼貌,可被沈半缘这么一低语,满脑子都是江逐浪受伤那天脱下衣服时白花花的上半身。
“游轮将于五小时后抵达印度尼西亚雅加达丹戎不碌客运口岸,我们将在傍晚组织一次集体入境。管家将在所有乘客下船后开展客房清洁服务,请妥善安置好您的行李,避免遗漏贵重物品。感谢您的配合,祝您旅途愉快!”
唐智安很快就捕捉到了这句通知里的关键信息:客房清洁服务。
他们进入雅加达需要走安检,携带武器入关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如果想找出那天开火的那支枪,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告别了沈半缘,唐智安走到了主甲板正前方,眼神有意无意地往楼上瞟。
果然,江逐浪按捺不住给她来了电:“你醒了吗,到驾驶舱里来吧。”
计谋得逞,唐智安满脸欣喜。脚步不能太快,这样显得太急切,不利于维护她那冷漠染病的形象;不能太慢,太慢了有点装。
驾驶舱的门没有上锁,她轻轻一拉就打开了。
睡了一觉过去,尽管这其中的三十四个小时里,两人没有过交集,但尚能运作的大脑还是帮着她整理了这几天的经历,将它删减、拉长,酝酿成惊险、青涩而美好的回忆。
等到再同他见面的时候,好像已经是相处了多年的熟悉好友了。
江逐浪不说话,唐智安也不想一大早起来就讨论怎么抓杀手的事宜。
也许最好的相处方式不是一直都有话聊,而是一直没话聊的时候,也能待得很舒服。
把她叫到驾驶舱来,又好几个小时不说话,江逐浪就差把自己的意图写到纸上展示给她看了。
一天不见,有点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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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太阳西下。赤道附近没有四季,11月正值北半球的季风吹来,雨季开始的时候。
好在天公作美,他们到达的时候天气还很晴朗。下沉的太阳好似一颗深橙色的流心鸡蛋黄,云朵所在的位置恰到好处,戳破了包裹着蛋液的那层薄膜。
溏心蛋黄在半空中晕开,一直蔓延到雅加达市中心高耸的摩天大楼上。
湿气悬浮,整座城市被包裹在一团雾气之中。好在驾驶室的视野开阔,远远望去,忙碌的港口尽收眼底。
雅加达的港口多以货运功能为主,丹戎不碌作为印尼最大的货运港口,更是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临近饭点的缘故,丹戎不碌非常忙碌。此刻的港口一片繁忙景象,人头攒动不息,呼声喊声交杂,实在是热闹非凡。
游轮越是靠近,人群喧闹声和钢铁碰撞声就越是震天响。
货船上、岸上的货物堆积如山,卸货与装货的工人们穿梭不停,一船接一船,看起混乱,实际上也未必有序。
火山土壤、热带气候、海陆交接,种种的地理优势让这个国度盛产香料、茶叶、咖啡与烟草。上流社会里不可或缺的生活点饰品,不知有多少是从这个港口流出去的。
夕阳普照,照得海面波光四溢,又那口岸的人与船与货,披上了一层华美的金纱。
“欢迎来到雅加达。”
江逐浪忍不住回头,破开安逸的沉默,说了今天面对面时的第一句话。
阳光慷慨,不会错过这个身着笔直西装,端正地佩戴着海员帽的英俊船长。
他的笑带着悠然和温柔,笑得那金纱害羞褪了华美,竟不小心露出了底下的朴实真挚。
“来。”
江逐浪伸出手,唐智安无法拒绝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也不问他要什么、要做什么,大脑告诉她,相信他就好,总之会很浪漫就是了。
小心翼翼地牵着那只手,他走一步,她跟一步。明明不是在跳舞,但比华尔兹还美妙。
最终,他把她的手牵引到了一个操作台上的开关杠杆上。
银色把手被染成了阔气的金色,唐智安轻轻握了上去,江逐浪那温热的手也随即包裹了上来。
等唐智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江逐浪的身体已经半环抱着她,他的气息一缕一缕钻进了她的衣摆。
指尖交错,江逐浪的手掌轻轻用力,小臂往里一带,带着唐智安的手,掰动了那金银相间的拉杆。
“呜——”
汽笛长长地鸣响一声。然后松开,又是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唐智安的错觉。不知道江逐浪有没有同样的感觉。
好像风暴中心号每次鸣笛的声音都不一样,好像风暴中心号有着自己的灵魂一样。
这一次,它的心情好复杂。难以掩饰的兴奋,腼腆扭捏的羞涩,南柯下入梦的沉醉,酒精泯不灭的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