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新!”
殷言若心里一痛,慌忙将弟弟揽进怀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别这么说爸妈,他们——”
他们什么?
殷言新磨得耳朵起茧,因为他们赚钱养家不容易,无可奈何只能抛下年幼的亲儿子,别无选择地去照顾刚落地就没了亲娘的侄儿子。却也不同意他姐去老家念书,哪怕能让漂泊的自己也有所依靠。
可从始至终也只有他姐愿意。
即使这其中还有别的原因。
在殷言新还觉得这些重要的时候,曾经推测他们应该有过什么家庭会议,甚至可能就在这间客厅里。
分庭抗礼的一边是他姐,另一边是父亲母亲,以及他的叔叔殷老板。那会儿殷言谨身边还离不了人,因此那小不点儿要么在他爹怀里,要么在他伯母怀里。
除此之外哪条砖缝里都不会有他。
“烤鸭?”
但已经过去那么久,纠结那些又能怎样。殷言新掐住他姐的苗头,退开些怀抱,指着那两指勾着的塑料袋生硬地转开话题,末了又绕半句似是而非的话回来。
“姐,你不必愧疚,你真心待我,我一辈子记得。”
“说什么呢,”
其实殷言若心底还是庆幸弟弟没怪过自己,因此她犹豫着再次开口:
“我就你这么个亲弟弟,爸妈也就咱们两个——”
“姐,我渴了,”
殷言新抬头,直勾勾盯着他姐,说不上怨恨还是悲凉。
“烤鸭闻着咸,齁得我难受。”
“好,”
光这一眼,殷言若就知道谈话再无法进行下去。
自从殷言新初中自己考回市里,这种劝解不下几十次。好歹姐弟俩的谈话还算和缓,倘若换成亲爸亲妈——想到这里,殷言若低低叹了口气,转去厨房。
“你午饭呢?”
中午去小叔家的路上,王兰芝就跟殷言若交代过自己来不及做午饭,让殷言新自己去外头解决。但等殷言若见到厨房里的食材突然反应过来,她弟这可不像起过床的模样。
“一直睡到现在?”
“嗯——”
殷言新低头坦诚相待,自认今天确实有够荒唐的,乖巧地等着他姐训话。
“那你先垫点儿烤鸭,”
这瘦弱的模样都要委屈出水了,殷言若自然更不舍得苛责,三下五除二收拾出一盘子烤鸭,还附上杯温水在盘边,
“姐这就去做饭!”
沉寂的厨房再次飘出属于这个家的烟火气,殷言新低头默默咬了口烤鸭。
可烤鸭怎么会咸呢?
这家店隐匿在市区老城某不知名胡同的耳朵眼里,从外面怎么瞧都是个苍蝇店。但架不住它香飘十里,往往还没靠近那胡同口就已经看见溢出来的食客队伍。
殷言若今天这课得上到两点,结束后再绕远路去排队买,难为这个点儿他姐都还能抢到,没扑了空回来,干巴巴地面对自己这张苦瓜脸。
想到这里,梗在嗓子眼的肉就怎么也咽不下去了。殷言新皱眉猛灌一大口水,扯起嘴角,故作轻松地转去厨房。
“姐,你——”
“嘶!——”
不想没等殷言新后脚在厨房站稳,愣听他姐克制着呼痛。他当即并两步上前,才看见他姐食指上开了道很深的口子。
“快冲水!”
没等伤者本人反应过来,殷言新已经抓过他姐沾着菜花的手伸到水龙头下。
“你先冲着,我去拿药!”
“言新,姐没事儿!”
厨房里的殷言若刚喊完,就见她弟雷厉风行,已经把医药箱齐整摆上餐桌,烤鸭和水杯远远划拉到另一端,随即拽了三四张纸巾进来帮着收拾那半截儿指头。
殷言若怔然追着她弟进出的残影,这么利索的场面并不常见——尤其爸妈都在的时候。
“姐?”
殷言新着急忙慌拽着人出来处理伤口,刀子划得深,鲜活的组织清晰可见,开合间直往外涌血,并不怎么止得住。见状殷言新有点担心,刚抬头想问他姐需不需要去医院,就让他逮住他姐在走神。
“啊?”
不过殷言若回神快,见弟弟攥着手指担忧,笑着开口安慰:
“姐真的没事儿,擦点红药水裹个创可贴就好了。”
“这么深的口子不好裹创可贴吧?”
光听这两句,殷言新就觉得他姐也不怎么靠谱。不过保险起见,刚才殷言新已经用生理盐水仔细冲洗过伤口。
医药箱里东西不多,除了创可贴就剩些纱布,殷言新纠结了几秒,最后还是选用更为透气的纱布,眨眼就给他姐裹出个大粽子。
“这,太夸张了吧!?”
殷言若举着这根白色棒棒糖愁眉苦脸,她还着急去做饭,可裹成这副样子怕是拍根黄瓜都费劲儿。
“要不还是给我换成创可贴?”
“做饭而已,”
殷言新知道他姐在愁什么,起身按下那肩膀,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你就安生坐着休息!”
全家人都不知道小祖宗原来会做饭。
照老家舅舅的描述,亏得日日烧高香,殷言新才得以全须全尾养到这么大。三天两头动不动的伤风感冒,烧得两眼发绿,但凡有点儿力气又爱惹是生非。
小小年纪,气性随了村口那头犟驴。
到现在殷言若还历历在目,三年前接殷言新回家的那天,原本全家还准备去叔叔家给堂弟庆生。不想那两个字刚蹦出口,身边那团呼吸一顿,紧接着就开始惊心动魄。
最后车里惊叫此起彼伏,什么行李、庆生都抛诸脑后,殷少平直接掉头摁了一路大喇叭冲去市医院。
当晚医生告诉王兰芝和殷少平:这孩子有哮喘。
彼时殷言若跟在父母背后,够不见他们的表情。但头顶微微佝偻的背影打在脸上,她就知道父母亲心里一定很后悔。
殷言新是白白胖胖送去的老家,可不过上小学的功夫,回来里外都染了病。
医生还宽慰他们幸亏发现得早,送医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等他们再问医生这病能否彻底根治,老头两手插兜又只是摇摇头。
生理的病治不好尚且付之一叹,那心里的伤呢?
殷言若每每猜测那晚的病发肯定跟叔叔家脱不开干系,但具体因为哪个人、哪件事,她问不出口。
也不敢问。
就连她弟其实很能干这种细枝末节,也只有在和自己独处的时候,慢慢积攒着才能发现。
“姐,米饭还有五分钟,”
浓郁的香味从厨房绕进鼻子,殷言若回头,就见她弟端着两盘菜,笑意吟吟地走出来招呼:
“先吃点儿菜吧。”
殷言若还没尝过她弟的手艺。
葱油海鲈、茄汁闷虾、上汤菜心,殷言若眼花缭乱,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夸,震惊之余甚至庆幸今天不是自己来做饭。
谁让之前轮到她的时候,殷言新可劲只说好吃,直夸得殷言若飘飘欲仙。
“我弟弟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殷言若捏起筷子,不动声色地轻滚喉咙,犹豫着该把第一口给哪道菜。
“先尝这个吧,”
见他姐迷成这样,殷言新嘴角翘得更起劲,抬手指向金汤点翠的菜心。
“鱼肉和虾在外放得久了,肉质松弛,不是本来鲜甜的味道了。”
“可我都尝不出来!都好吃!”
殷言新这招先拉低期待值,殷言若跟着再品尝,嘴里就只剩下惊喜。
电饭煲音乐声起,殷言新很快又端来两碗米饭。
“姜米饭!?”
刚才坐下的时候,殷言若就闻到隐隐的姜味,后来看见葱油海鲈上满铺的姜丝,她就以为源头在这儿,不想她弟连米饭都没放过。
“我看你脸色不好,应该是——”
同住屋檐下,姐姐每月那几天并不难知晓。停顿之后,殷言新见他姐反应过来,又继续道:
“时间也仓促,不过总归吃进去能暖和点儿,好了,咱们开动吧!”
刚出锅的米饭带着浓郁的姜味,熏得殷言若脸颊泛红,闻言她眨了眨眼,刚准备夹菜的手指微顿,电光石火间猛然记起白发老医生的后半句话——
“我发现这孩子心情似乎有些低落,容我多嘴一句,做家长的也别忽视了孩子的心理健康,平时多关心关心他……”
筷尖轻轻含进嘴里,饭菜的回味不知不觉淡了。可殷言若这个弟弟平日除了摆到台面地跟父母作对,别的什么情绪都能揣成密不透风。
还不光自己会藏。
弟弟甚至能轻易发现自己的不舒服,然后不着痕迹地给自己做姜米饭。
殷言若却抓不住她弟的半点心思。
这心思实在细腻到她无法想象。
“怎么了?”
做完饭的殷言新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好歹陪着他姐动几筷子,不过殷言若今天走神的次数实在太多。见状,殷言新往对面骨碟里放了撮菜心。
“吃饭大过天,姐,别再想屡教不改的皮孩子了。”
闻言殷言若抬头,正见她弟冲着自己淡淡地笑,汤汁浸润的红唇泛着暖黄的光亮,同样映照在那双清澈的眼底。
客厅门突然开了。
殷言新毫无防备地转过头,进门的竟是殷少平与王兰芝。
难得的笑意骤然冻成了冰。
这里有私设,非本市居民家庭只能有一个学位,殷言若上了学就没有殷言新的份了。
殷家父母转户口在殷言新上学之后,后面看情况解释。
另
皮孩子:我骂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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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别扭